名家书评 | 生来就为赴一场大火——《无法从容的一生：路遥传》|名家书评|小说|平凡的世界|文学|无法从容的一生：路遥传

生来就为赴一场大火

——《无法从容的一生：路遥传》

作者：阎海东

时间证明，路遥和他的作品已经成为持续数十年的文化现象，而不仅仅是“文学现象”。如果给《平凡的世界》读者群画像，我们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一数目巨大的社会群体，究竟有着怎样的精神诉求。

在长达百万字的《平凡的世界》中，路遥从广袤扎实的城乡现实出发，不仅记录了1975年到1985年间波澜壮阔的社会变迁、基层广大普通人的渴望与奋斗，而且提供了这样一幅价值图景：劳动是光荣的，劳动能创造人的价值，为我们带来尊严；依靠自己的双手和艰苦奋斗，是能够改变命运的；有才华的底层青年，是不会被埋没的，最终会得到社会的接受和认可；真正的爱情是可以跨越阶级鸿沟的。而这一幅深具浪漫主义色彩的精神图景，恰好是当代广大城乡小镇青年极度需要的一种诉求。

在今天看来，这种价值图景几近理想主义。因此，不免有人会发问，《平凡的世界》中所描述的这种奋斗与成功，究竟是被路遥的人生经验所印证的，还是他头脑中幻想出的一种理想社会范式？

《无法从容的一生：路遥传》以朴素清澈的讲述，为我们提供了这一答案。

不得不承认，路遥本身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生于1949年的路遥，与共和国同龄，作为一个出身极其普通的人，他的成长和人生遭遇，是同时代绝大多数平凡人的样本。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不仅仅是路遥的人生传记，更是大多数与路遥同时代人的成长记录。

然而，路遥又何以能够成为时代的传奇？《无法从容的人生：路遥传》，以平视的写作视角和扎实的文献资料，为我们提供了这一答案。

路遥成为传奇，其自身的天赋、个性力量本身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这部传记从路遥引人入胜的人生故事入手，给读者呈现了一个个性倔强、热爱生活、格局开阔、极富创造热情和时代使命感的人。出生于陕北农村贫困家庭的他，在成长和逐渐融入社会的过程中，身上必然有着或多或少的自卑，但同时，在路遥身上，却又有着超越常人的自信和拥抱世界的激情。在极度困难的处境下，面对随时被贫困生活淹没的可能，他成了一个倔强、不服输的奋斗者，他努力为自己争取前途和各种机遇，争取一种更好的可能性；在很多时候，他保持着诗人的激情状态，在他的生活和工作中，总是充满了随性而为的即兴行动和不可或缺、隆重的仪式感。

但这一切并不是路遥成为传奇的全部原因。在路遥人生的各个重要转折点，我们都会看到戏剧性的奇迹，这些奇迹的发生，都是周围世界对路遥的努力奋斗做出的积极回应。

路遥的人生是苦难的，是无法从容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又是一个时代的幸运儿。路遥的妻子是从大城市来的优秀女知青，相比路遥的出身和实际处境，这种爱情听上去像是童话，却在实际生活中发生了。路遥参加高考落榜，出于对其才华的珍惜，一波三折后，路遥最终进入延安大学读书。毕业后的路遥进入《延河》工作，得以来到省城，进入到具体的文学工作环境中。又比如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的发表及获奖，《人生》的创作与轰动，似乎每一步都好像有命运的力量在推波助澜，即印证了路遥始终是一个奋斗者，是一个时时刻刻做着准备的人，这也是这部传记写作的一个核心。

《无法从容的一生：路遥传》所讲述的路遥经历，再现了从1975年到1985年寻找自己、成为自己的路遥，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最为辉煌的文学时代。而这黄金十年，不仅仅是属于路遥的文学时代，也是整个社会重建理想的时代。因此，路遥自身的传奇经历，以及他在《平凡的世界》中描绘的那种价值图景，绝非是乌托邦的臆想，而是有着确凿、丰富扎实现实依据的。

时至今日，《平凡的世界》能够持久广泛地被阅读，就是因为读者能够从中吸取这种甘霖般的价值图景和源源不断的精神力量。《无法从容的一生：路遥传》也深入地为我们解释了路遥“无法从容”的根本原因。作为农家出生的作家，尽管路遥在文学事业上达到了高度辉煌，但为了这种辉煌，他付出了超负荷的心力；作为农民的儿子，作为父亲，作为一个生活中的男人，路遥自身背负着太重的家族、家庭和社会责任，这位积极热情又万分痛苦地负重前行的男人，一辈子都无法从容地工作和生活，直到耗尽最后一口气。1992年11月17日，即将迎来43岁生日的路遥病逝在医院的床榻上。这对无数喜欢他的读者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阵痛。

然而，在时代面前，在英年早逝的路遥身后，商品社会的大潮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