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傍晚,北京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落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瞬间就被室内透出来的暖光融成了水痕。陈默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没改完的需求文档,可他的注意力全被手机里母亲发来的那条微信勾走了 ——“全家都等着你”,五个字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像极了母亲每次打电话时,语气里藏不住的期待。
他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两下,想回复点什么,却迟迟没按下发送键。办公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隔壁工位的小李收拾东西时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默哥,还不走啊?今天小年,我妈说包了我爱吃的白菜猪肉馅饺子,等着我回去煮呢。”
陈默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你先走吧,我再改会儿。” 小李应了声 “得嘞”,背着包快步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区里响了一阵,最后随着电梯门 “叮” 的一声,彻底消失了。
整个楼层只剩下陈默一个人,键盘敲击声停了,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就显得格外清晰,混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把孤独感衬得愈发浓烈。他关掉电脑,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裹紧了才起身。羽绒服是前年买的,袖口已经磨出了一点毛边,他本来想今年冬天换一件,可上个月公司宣布优化人员,他虽然没被裁,但薪资降了三成,这个念头便被他压了下去。
出了写字楼,冷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陈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地铁站口挤满了人,大多是下班回家的上班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倦意,却又藏着一丝期待,大概是想到家里等着的人,或是热乎的饭菜。
陈默跟着人流挤进地铁,车厢里人挨人,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混杂着食物的香气、香水味和淡淡的汗味。他找了个角落站着,旁边有个小姑娘正跟电话那头的人撒娇,说自己买了周末回家的高铁票,让妈妈准备好糖醋排骨。听着那熟悉的语气,陈默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往年的这个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降薪,每次临近春节,都会提前半个月订好回家的机票,然后列个清单,给父母买羽绒服,给弟弟买最新款的球鞋,给家里的几个晚辈准备红包。回家的那天,父亲会提前一个小时去车站接他,母亲则会在家炖着他爱吃的鸡汤,厨房里飘着香气,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播放着热闹的春晚预告片,一家人围着他,问东问西,气氛热热闹闹的。
可今年不一样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打开银行 APP,看着里面不到八千块的余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房租下个月就要交了,三千五;信用卡账单还有两千没还;给父母买年货的钱还没着落…… 往年春节,光是全家聚餐的费用就差不多要四千,再加上给晚辈的红包,少则五六千,多则上万,一年下来,春节回家的开销就得两万多。可现在,他连这笔钱的零头都凑不齐。
地铁到站,陈默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又转了两趟公交,才回到自己租住的出租屋。出租屋在老小区里,没有电梯,他住在六楼,爬楼梯的时候,每走一步,膝盖都隐隐作痛。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打开灯,惨白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 ——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再加上一个小小的阳台,就是他在北京的全部落脚点。
他把羽绒服扔在椅子上,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冷风吹了进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楼下的小超市还开着门,门口挂着红灯笼,贴了 “年货大促” 的海报,几个居民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说说笑笑的。
陈默关上窗户,转身去厨房烧了点热水,泡了一碗泡面。坐在书桌前,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泡面,他突然没了胃口。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 “妈” 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默默啊,吃饭了没?”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暖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吃了,妈,刚在公司楼下吃的。” 陈默撒谎道,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在外面吃可不行,没家里的干净。”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今天跟你张阿姨去菜场了,订了你爱吃的酱鸭,还买了不少菜,你爸说要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对了,你弟昨天还跟我说,想跟你学开车呢,他刚考了驾照,不敢上路。”
陈默听着母亲的话,喉咙发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他知道母亲盼着他回家,盼了一年了,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妈,我今年…… 可能有点忙,不一定能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母亲的声音就带上了一丝委屈:“忙?再忙也得回啊,全家一年就盼这几天呢。你爸昨天还跟我念叨,说你去年回家的时候,瘦了不少,想让你今年回来好好补补。”
“不是,妈,我是真的有点事……” 陈默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总不能告诉母亲,自己降薪了,连回家的钱都快凑不齐了吧?那样的话,母亲肯定会担心得睡不着觉。
“有什么事比回家过年还重要啊?” 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是不是不想回啊?是不是觉得回家麻烦,要花钱啊?默默,妈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可家里也不缺你那点钱,我们就是想看看你,一家人在一起热闹热闹。”
陈默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他咬了咬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行了,妈也不跟你说了,” 母亲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软了下来,“你自己好好想想,不管怎么样,家里都等着你。你爸还在旁边呢,他想跟你说两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就传来了父亲低沉的声音:“默默,在外头照顾好自己,要是忙,回不来也没事,别太累了。”
听着父亲的话,陈默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赶紧用手擦了擦,声音有些哽咽:“爸,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那就好,” 父亲顿了顿,又说,“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别硬撑着。”
“我知道了,爸,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陈默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生怕父亲听出他的异样。
挂了电话,陈默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没吃完的泡面,心里五味杂陈。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记着往年春节回家的开销。2020 年年夜饭 3800 元,给三个晚辈红包共 6000 元;2021 年给父母换冰箱花了 5200 元,年夜饭 4200 元,红包 5000 元;2022 年给家里买了新的电视,花了 6000 元,年夜饭 3500 元,红包 6000 元…… 一笔笔账目,清晰地记着他过去几年为春节付出的费用,也记着他对这个家的心意。
可现在,他连这笔钱的零头都拿不出来了。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想回家,想看看父母,想跟家人一起吃顿热乎的年夜饭,可现实却像一堵墙,把他挡在了回家的路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偶尔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陈默脸上的泪痕。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该硬着头皮回家,还是该继续找借口逃避。他只知道,这个春节,注定不会像往年那样轻松了。
高铁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从北京城里密集的高楼,渐渐变成覆盖着薄雪的田野。陈默靠在车窗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机壳边缘 —— 那是去年回家时,小侄女用彩笔涂的,现在颜料已经有些剥落。他还是没告诉家里自己降薪的事,只是在出发前给母亲发了条微信:“妈,我今天回去,不用来接我。”
列车到站时已是下午三点,北方的天暗得早,出站口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落在积雪上,泛着柔和的光晕。陈默拎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刚想拿出手机叫车,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哥!这里!”
他抬头望去,只见陈阳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正挥着手朝他跑过来。不等陈默说话,陈阳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我跟咱妈说不用来,她非不放心,让我提前半小时就到这儿等着。”
“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吗?” 陈默跟着他往停车场走,注意到陈阳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还冒着热气。
“今天调休了,专门来接你。” 陈阳把保温袋递给他,“咱妈早上五点就起来熬的姜茶,说你路上肯定冷,让我给你带着。”
陈默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突然一暖。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混着甜味在嘴里散开,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旅途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车子开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电线杆上挂着红灯笼,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着暖光。陈阳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前几天咱爸把家里的暖炉修好了,说你回来肯定喜欢烤火;我上周去商场,给咱妈买了件新棉袄,她试的时候高兴坏了,还说等你回来给你看看;对了,小侄女天天问我,大伯什么时候回来,说要给你看她新学的跳舞。”
陈默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他本来还在担心,回家后该怎么跟家人解释自己的经济状况,可现在听着弟弟的话,心里的焦虑好像减轻了一些。
车子拐进熟悉的胡同,陈默一眼就看见自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还没等车子停稳,房门就被推开了,母亲李秀兰穿着围裙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擦手的毛巾。
“默默回来啦!” 母亲接过他手里的保温袋,拉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路上冷不冷?饿不饿?我炖了鸡汤,就等你回来就能喝了。”
陈默跟着母亲走进屋,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客厅里的暖炉烧得正旺,炉子里的木炭噼啪作响,散发出淡淡的木柴香。父亲陈建国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见他进来,放下报纸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侄女听见声音,从里屋跑了出来,扑到陈默怀里:“大伯!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跳个舞好不好?”
陈默抱起小侄女,笑着点头:“好啊,大伯最喜欢看妞妞跳舞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陈默把带来的年货拿出来 —— 给父母买的围巾,给小侄女买的玩具,虽然不多,却是他精心挑选的。母亲拿着围巾,在脖子上比了比,笑得合不拢嘴:“真好看,我儿子眼光就是好。”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摆满了菜 —— 炖鸡汤、红烧肉、酱鸭、糖醋排骨,全都是陈默爱吃的。母亲不停地给他夹菜,碗里的菜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默默,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 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心疼。
陈默一边点头,一边吃着,心里却有些不安。他看了一眼陈阳,想说些什么,却被陈阳用眼神制止了。
饭后,陈阳收拾碗筷,母亲去厨房洗碗,父亲把陈默叫到客厅,坐在暖炉旁边。
“默默,” 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默,“这个你拿着。”
陈默愣了一下,没接:“爸,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要。”
“你听我说,” 父亲把信封塞到他手里,“上个月你妈去北京看你,路过你公司楼下的超市,听见你同事说你降薪了。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这钱你拿着,交房租也好,还信用卡也好,别硬撑着。”
陈默捏着信封,感觉眼眶发热。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想隐瞒的事,父母早就知道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爸,我……”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担心,” 父亲拍了拍他的手背,“可我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扛。你以为我们盼着你回家,是盼着你花钱请客吗?我们是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这时,母亲和陈阳走了过来。母亲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默默,妈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可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以后别再自己扛着了,有什么事跟家里说。”
陈阳也笑着说:“哥,今年年夜饭我订的,花不了多少钱。我还攒了钱,给家里换了新洗衣机,你去年不是说洗衣机老出故障吗?以后这些事,咱们一起分担,别再让你一个人操心了。”
陈默看着眼前的家人,心里的不安和焦虑瞬间烟消云散。他一直以为,家人等着他回家,是等着他的账单,可他错了。家人等着的,从来都不是他的钱,而是他这个人,是他能平安回家,能和他们一起团圆。
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现金,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母亲的字迹:“默默,照顾好自己,家里一切都好。”
陈默把钱拿出来,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些钱,一起放在桌子上:“爸,妈,哥,这钱咱们一起攒着,作为家庭基金。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咱们一起出钱,一起出力。等明年,咱们给家里换个大点的房子,让爸妈住得舒服点。”
父亲看着他,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慰。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好,好,听我儿子的。”
小侄女跑过来,拉着陈默的手:“大伯,那明年我是不是就能住大房子了?”
陈默抱起小侄女,笑着说:“是啊,妞妞就能有自己的小房间了。”
暖炉里的木炭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暖的。窗外传来阵阵鞭炮声,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陈默看着身边的家人,听着他们的笑声,突然觉得,这个春节,比以往任何一个春节都要热闹,都要温暖。
原来,家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用账单来维系的地方,而是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顺利还是失意,都会永远为你敞开大门,永远等着你回来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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