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闲来无事,说个有意思的故事。

明朝有个秀才病危,把三个女人叫到床前问:我要是死了,谁愿意守节抚养孩子?

正妻拍着胸脯说:「烈女不嫁二夫,结发之情重于泰山!」

小妾抹着眼泪说:「儿子是我亲生的,生是马家人,死是马家鬼!」

只有通房丫头低着头不吱声,问急了才说:「我只是个奴婢,哪轮得到我守寡?两位主母在,不需要我。」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你问三个人谁愿意陪你创业,两个拍胸脯说「共进退」,一个却说「我就是个打工的,老板们做主」。

问题来了:当这个秀才真的「死了」,谁跑得最快?

说起来,这事还得从江西建昌府那个叫马麟如的秀才说起。

02

马麟如这人吧,长得那叫一个祸水级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

有懂行的老头儿看了直摇头:「男人长成这样,恐怕活不长。」

马麟如自己也信了这套说法,琢磨着:既然命短,那还考什么功名?赶紧生儿子续香火要紧。

于是娶了正妻罗淑玉,五年没动静,又娶了小妾莫文英。家里还有个丫鬟叫碧莲,长得水灵,被他收了做通房。

七八年过去,只有莫文英生了个儿子叫瑞章。

就在儿子出生那年,马麟如二十九岁,果然病倒了。

这病邪门得很——像伤寒又不像,像阴症又不确定。他自己懂医术,请了名医来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临死前,他把三个女人叫到床前,直接开门见山: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谁愿意帮我养大?不想守节就直说,我找靠谱的朋友托付,免得孩子被当拖油瓶带走受罪。」

03

罗淑玉第一个跳出来,那叫一个义正辞严:

「相公这是什么话!烈女不嫁二夫,我是结发妻子,不同于小妾通房!就算没儿子我也守节,何况现在有了骨血?她们要守是福分,不守随便她们,相公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把孩子养大!」

这话说得漂亮吧?

马麟如听了直点头:「说得好,这才像结发妻子该说的话!」

莫文英一听这话里有话,立马急了:

「大姐这话太难听!儿子是我亲生的,我能狠心丢下?我们三个里,碧莲是通房,相公万一有事,给她找人家就行。我和姐姐生是马家人,死是马家鬼,绝无二话!」

马麟如更满意了:「说得好,不枉我这些年宠你!」

两个人慷慨激昂地表完忠心,碧莲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马麟如问:「碧莲,你想改嫁?」

碧莲还是不吭声。

罗淑玉冷笑:「碧莲,你只是通房丫头,想改嫁就直说,我们不逼你守节。」

碧莲这才慢吞吞开口:

「两位姐姐的话都替我说了。我只是个奴婢,只有守寡的妻妾,哪有守寡的丫头?要是小主人没人照料,需要我养大,我义不容辞。可现在大姐二姐都肯守节,哪轮得到我?我的去留听主母作主,留我我就留,赶我走我也不敢赖着。」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透着股子冷意。

马麟如听完心里拔凉拔凉的:「看来三个人里,就碧莲最不可能守节。」

他盘算着:莫文英生了儿子,就算想嫁也得养到四五岁再说。罗淑玉是正妻,年纪又最大,小妾在家守着,她想走也不好意思。等儿子长大了,她们就算想嫁也老了。

想通了这些,马麟如安心等死。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病竟然好了!

吃了两个月的药,居然痊愈了!

从此以后,他对罗淑玉和莫文英更加宠爱,对碧莲却冷冰冰的,再也没亲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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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马麟如这人聪明是真聪明。

十六七岁就是当地神童,大家都觉得他考举人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他自恃才高,不肯死磕八股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玩得溜,又因为那场病,钻研起了医术。

他天资聪颖,各类医书都看,渐渐成了当地的赤脚神医——亲戚朋友得了疑难杂症,他几副药下去就能治好。

来找他的都是熟人,治好了也不给钱,赔工夫不说,把学业都荒废了。

等到学道岁考,马麟如写惯了药方,文章自然写得稀烂,考官看了直摇头,给了个最末等。

这下丢人丢大了。

马麟如琢磨着:「俗话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与其在家待着丢人,不如出去行医发财!」

他把罗淑玉和莫文英叫来:「我想出去行医,等站稳脚跟就接你们过去。」

两个女人一商量,觉得出去挣钱是好事,当即表示支持。

马麟如留下老仆马齐看家,带着好朋友万子渊出门了。

这万子渊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年龄相貌都差不多,也喜欢钻研医术。

两人顺流而下到了扬州,在琼花观附近租了店面,挂起「儒医马麟如」的招牌。

马麟如医术高明,人又和善,还时不时施医赠药,不到一年就有了名气。

当时扬州知府得了怪病,吃了大半年药都不好。知府小舅子听说马麟如厉害,就把他请进了衙门。

马麟如一诊脉,又看了看以前用的药,直接说:「以前那些郎中都按外感治,其实大人是气血失衡导致的内虚,补补就好。」

知府觉得那么多名医不可能都错,小舅子却说:「反正这样了,不如让他试试,万一蒙对了呢?」

结果还真让他蒙对了!

知府吃了药后一天天好转,很快就能升堂办公了。知府逢人就说他是扬州唯一的神医,他因此名声大噪。

05

半年后,知府升任陕西副使,非要拉着马麟如一起去,还说要帮他开更大的医馆。

马麟如觉得知府器重自己,不好推辞,可扬州的生意又舍不得丢。

他对万子渊说:「我先跟他去,你在这守着,万一那边不顺利,咱还有退路。咱俩长得差不多,这里的人还不太认识我们,有人来看病,你就冒充我,估计认不出来。我这次去不知道啥时候能安稳,你帮我寄信回家,让家人别担心。」

说完写了封信,留下一笔钱,让万子渊托人带回去,自己跟着知府走了。

万子渊遇到个做布匹生意的同乡,把马麟如的银子和信托他带回去,自己也写了封家书一起带走。

他继续在店里坐诊,来看病的人不认识马麟如,都叫他马先生,他医术和马麟如不相上下,没人怀疑。

大半年后,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把医馆搬到小东门外,那里没人见过马麟如,就更没人怀疑了。

只是偶尔有几个知道底细的人觉得奇怪:「马麟如不是跟着前任知府走了吗,怎么还在这?」

邻居把这话转述给万子渊,他担心露馅,赶紧骗人:「知府是想让我跟着去,可我不想走,就让我表弟万子渊跟他去了,他们传错了。」

邻居们信以为真,再没怀疑。

一年后,万子渊突然染病。

俗话说神医难自医,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不到两个月就死了。

他身边没亲人,赚的钱被雇工、房东和保长趁机抢走。保长到江都县递了报呈,知县让保长收殓。

保长买了口棺材把他装进去,丢在新城脚下,上面刻着「江西医士马麟如之柩」,等他亲人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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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万子渊托的那个同乡更绝。

这货贪财,把马麟如的银子拿去买了货,发到浙江去卖,结果路上遇到强盗,货物银子全被劫走。

他正发愁没法交代,回扬州后听说马麟如死了,心想:「死的是万子渊,肯定没人知道他托我捎信的事!」

于是把信撕了扔进江里,跑到别处谋生去了。

罗淑玉和莫文英见丈夫一走两年多,连封信都没捎回来,听说他在扬州行医,就让老仆马齐去找。

马齐到了扬州,很快打听到马麟如的医馆,在邻居口中得知主人已经死了。

他问:「我家老爷和万相公一起来的,老爷死了,他怎么没回去报信?」

邻居说:「你家老爷推荐姓万的跟着前任知府到陕西去了,他走在前,你家老爷死在后,相隔几千里,他哪能知道?」

马齐信了,在新城脚下找到写着马麟如名字的棺材,因为盘缠不多,不能扶灵回乡,只得先回去报信。

罗淑玉、莫文英和碧莲听说丈夫已死,哭得撕心裂肺,换上孝服,在家里设了灵位,一连哭了三天。

几天后,碧莲劝她们:「人死不能复生,大娘二娘保重身体,替相公料理后事,别哭坏了。」

莫文英立马翻脸:「你肯定要改嫁的,当然不会伤心!可我们要守一辈子,哪能不哭?」

碧莲一片好心,反被呛了一顿,再不敢说话。

罗淑玉和莫文英又哭了几天,不用人劝也不哭了。

碧莲以为她们冷静下来会商量怎么料理后事,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谁都没提把丈夫接回来的事。

碧莲忍不住问:「相公的骸骨还在外地,不知大娘二娘什么时候去接回来?」

罗淑玉冷笑:「这种好听的话,我做正妻的难道不会说,用得着你个通房丫头开口?千里奔丧少说五六十两,相公走后没寄过钱,我们孤儿寡母的,到哪筹钱?只能等有人去扬州时,托他把相公火化了捎回来。」

莫文英更绝:「依我看,不用去接,也不用托人火化,先留那边,等我儿子瑞章长大了让他去。」

碧莲惊呆了。

她知道这两人平时攒了不少私房钱,本以为会拿出来料理后事,没想到一文都不肯拿,还说出这种话!

她想说几句,又怕激怒了两人把她赶出门,那可就连说话的份都没了。

想了想说:「我昨天和马齐商量过了,接相公回来,要是咱家雇船,花费肯定多,要是搭上别人的船,估计十两也就够了。我平时给人做针线,能拿一半出来,不知大娘二娘能凑多少?要是凑不出来,我还有几件衣服,不如拿去卖了,只要能把相公接回来,也不枉相公收我一场。我不敢擅自作主,请大娘二娘拿主意。」

这话说得两人羞得满脸通红。

她们本想把私房钱留着以后嫁人用,可当着碧莲的面,不能说不拿,只得说:「我们是攒了几两,因为不够所以没说。既然你愿意拿一半,剩下的我们凑。」

碧莲立刻从身上拿出个小包,打开一看,全是碎银子,还不到五两。

罗淑玉和莫文英见她真拿出了银子,只好回房关上门,像做贼一样打开箱子,拿出几块银子,剩下的赶紧藏好。

凑够十两银子,交给马齐。

马齐去了扬州,不到一个月就把棺材带回来,埋进了马家祖坟。

07

罗淑玉本来已经想好了:先把碧莲嫁出去,再把莫文英嫁出去,用两人的聘礼加上自己攒的钱,要么招个上门女婿,要么带着钱改嫁。

没想到碧莲这丫头主意这么正,和当初在病床前的表现判若两人,她心里竟然有些怕她,几次想说让她改嫁,都没敢开口。

于是她决定先对付莫文英。

只要先把她打发出门,剩下碧莲一个人就好收拾了。

不过罗淑玉也有顾虑——莫文英生了儿子,要是让她带走,怕人说「有嫡母在家,怎么让丈夫唯一的骨血送给别人」。可要是把她留在家,自己想改嫁的话,肯定有人说「小妾都守节,结发妻子反倒改嫁」。

莫文英也想改嫁,但也有顾虑——碧莲一个通房丫头都没说改嫁,正室也没透露要改嫁的意思,她却要改嫁,根本开不了口。况且她还有儿子,才五六岁,没人想娶带拖油瓶的。

罗淑玉和莫文英见碧莲还像以前一样,根本没有要改嫁的意思,刚开始有点怕她,后来开始恨她,几次三番找茬想把她赶走,可她却始终逆来顺受,没有半点怨言。

莫文英觉得是儿子耽误了自己,把儿子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冷了不给添衣服,饿了不给吃的,动不动就打骂。

罗淑玉也恨瑞章,开始还怕莫文英护着他,后来见他亲娘都这么对待他,等他来找自己时,总是恶语相加。

碧莲不忍心看瑞章挨打受骂,每次见他哭,都把他带到自己房间,给他好吃的,陪他玩。

瑞章虽然还小,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还是能分辨的,不肯再回亲娘房里。

莫文英巴不得丢下他,高兴还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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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有一天,罗淑玉对莫文英说:「你年纪还小,哪能守一辈子寡?以前是孩子离不开娘,我不好劝你改嫁,如今有碧莲抚养,你不如早作打算。」

莫文英说:「按理说,瑞章是我亲生的,我应该养大。只是咱家不富裕,养不活这么多人。既然大娘这么说了,那我还是改嫁吧。只是我儿子虽然愿意跟碧莲,只怕她未必情愿。万一我嫁了人,过不久她又把孩子送来,到时候怎么办?求大娘跟她说清楚,她要是肯抚养,就把孩子托给她,长大了也不用来认我这个亲娘。」

碧莲就站在旁边,听她这么说,不等罗淑玉开口,立刻说道:

「二娘不必多虑。碧莲虽然只是个丫鬟,可相公毕竟宠我一场,马家的骨血哪能给别人?别说我不会给你,就是你以后来要,我也绝不给你。你想改嫁只管嫁,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瑞章挨饿受冻。就算我死了,还有大娘在,不会拖累你。」

碧莲刚开始的话让罗淑玉非常高兴,可听她最后一句扯上自己,难免有些不舒服。

她心想:「只有她这样的傻子才肯替别人养孩子,我怎么能被那孩子绊住?不如趁现在说几句软话,把我的心思也说明白,或许她在兴头上就答应了。就算她以后反悔,我也有话说。」

于是对碧莲说:「碧莲,你再好好想想,好汉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以后日子还长,带孩子最折磨人。我一向喜欢清闲,宁可一辈子没儿子,也不想受这份罪,你可要想清楚。」

碧莲听后哈哈大笑:

「大娘,我刚才最后那句话,是怕二娘有顾虑,说来安慰她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况且我刚才说了,只有碧莲死了,才会连累大娘。我替相公抚养儿子,要做个女中义士,要是上天有灵,决不会让我早死,大娘只管清闲过日子。我也知道孩子难带,好汉难做,后面日子还长,只是不想看着孩子受苦,不忍心让相公绝嗣,这才自讨苦吃。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反悔,大娘不必多虑。」

罗淑玉说:「果然是女中义士,别说别人,就连我也学不来。既然如此,我还有一句话要提前告诉你,等二娘走后,也要给你找人家,到时候你可要把孩子一起带过去,千万别说在家一天抚养一天,跨出这个门就不关你的事了,到时候又要连累我。」

碧莲说:「大娘在家,也要有个丫鬟伺候,为什么要把我嫁人?」

说到这里,罗淑玉也不再装了,厚着脸皮说:「老实对你讲,别说她走后要把你嫁出去,就连我也不会守一辈子寡。」

碧莲愣了好久才问:「这么说来,大娘也要改嫁?」

罗淑玉大声说:「你以为马家有多少家产?难道为了这个孩子,让我吃苦受穷替他守节不成?」

碧莲点点头:「大娘说得对。既然大娘和二娘都要改嫁,那就让我留在家里,替马氏一门做个看家狗吧。」

莫文英赶紧插话:「我们要是有了人家,家里的东西肯定要带走,你一个人住在家里,靠什么过日子?」

碧莲说:「大娘二娘放心,我每天只需要半升米二斤柴就能过日子。那个六七十岁的马齐没什么用,大娘二娘肯定不要他,就让他看守门户。要是个年轻力壮的,还会怕人说闲话,他已经土埋半截了,应该没人议论,两位主母放心走吧。」

罗淑玉和莫文英互相看了看:「如果你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你就是我们的恩人,请受我们一拜。」

碧莲说:「我一个通房丫头,怎么敢受?」

罗淑玉和莫文英说:「你要是肯受我们一拜,那你说的才是真心话,不然就是故意讥讽我们。」

碧莲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就恕我无状了。」

碧莲抱起瑞章站好,罗淑玉和莫文英深深拜了三拜,碧莲直挺着身体接受,一句话也没说。

09

罗淑玉和莫文英终于能脱身,喜出望外。

没过两天就找来媒婆帮忙找人家,房里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

碧莲每天在家靠给人做针线度日,有马齐照料,日子还算过得去。

逢年过节还会买些纸钱去马麟如坟前祭奠——哪能想到土堆里埋的是万子渊。

马麟如跟着知府去陕西,知府见他气度不凡,不像个郎中,问:「看马兄的气度,大有儒者气象,以前肯定考过功名,为什么现在做了郎中?」

马麟如见知府没把他当外人,将自家来历讲了一遍。

知府说:「这么说来,马兄才学肯定不差,现在还年轻,不应该如此消沉。等我到任后,就让马兄继续读书,学籍的事包在我身上。要是能秋闱高捷春榜联登,不比做郎中强?」

马麟如听了这话,又燃起了功名之心。

到了陕西后,知府把他安排在寺庙里读书,半年后帮他补了学籍。

他担心辜负知府期望,每天刻苦读书,考中了举人!

知府非常高兴,资助了许多银子,还买了两个仆人,送他进京会试。

马麟如已经好几年没回家,打算先回去看看。

路过扬州时,让仆人去打听万子渊的近况。仆人回来说,左邻右舍都说他跟着前任知府走了。

他回想起当初让万子渊冒用自己的名,赶紧吩咐仆人按自己名字去打听。

邻居告诉他:「马麟如已经死了,尸骨也被家人带回乡了,现在来问已经晚了。」

他大吃一惊,仔细一问才搞明白,是马齐把万子渊当成了自己,带回乡安葬了!

赶紧往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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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马麟如回到建昌府,叫仆人先回家通报,让家里准备好吹手和轿夫来接。

马齐和碧莲不认识仆人,听了他的话,还以为是闯寡妇门的不良子弟,大骂:

「门都没认清就敢往里闯,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赶紧走,我家没人读书,别人家中举跟我们没关系!」

仆人只好回船上禀报。

马麟如听后十分诧异,仔细一想,肯定是大娘和二娘这几年没钱用,把房子卖给了别人,只好自己回去问。

马麟如刚跨进大门,把马齐吓了一跳,转头朝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

「不好了,相公的阴魂回来了!」

碧莲走出来,看到马麟如站在眼前,吓得魂不附体,连退几步:

「相公,你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是不是惦记着儿子?你放心,我一直替你好好抚养,没有让她们带走。」

马麟如看了看碧莲,又看了看躲在房里瑟瑟发抖的马齐,哈哈大笑:

「我没死!是你们弄错了,死的是万子渊,不是我,我活得好好的呢!」

碧莲哪敢相信,站在原地:「相公还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我们阴阳两隔,我还要留着命为相公抚养幼子。」

马麟如见他们都不信,笑着走进屋里,将这几年的遭遇慢慢讲述。

碧莲看了好久,发现他好像确实不是鬼魂,慢慢走上前看,害怕渐渐变成了狂喜,慌忙走上前叩头。

马齐也慢慢信了,可还是有些害怕,站在屋檐下观察动静。

马麟如左顾右盼,没看到罗淑玉和莫文英,问她们都去哪了。

碧莲低着头不敢回答,马麟如又问马齐,马齐才把两人嫁人的经过讲了一遍。

马麟如问:「她们为什么不查清楚就嫁人了?」

马齐说:「因为信了才改嫁,要是知道是假消息,她们也不会嫁。」

马麟如道:「她们两个谁先改嫁?」

马齐说:「要说改嫁的日子,二娘先嫁几天。不过听到老爷的死讯,她们很快就动了心思。」

马麟如闻言很不高兴:「她们心里的事你怎么知道?」

马齐说:「我回来报信后,见她们都不肯拿银子出来给老爷办后事,就知道她们的心思了。」

马麟如接着问:「既然你说她们舍不得银子,那这棺材是怎么运回来的?」

马齐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老爷坐好,容我从头慢慢说。」

这时候碧莲进屋看孩子,马齐将发生的所有事详细讲述。

马麟如说:「我不信碧莲这个丫头像你说的这么好。」

马齐说:「大娘和二娘都改嫁了,只有她留在家里抚养少爷,好不好还用说吗?」

马麟如说:「你说得对。当年我得病时,大娘和二娘说得那么好听,竟然都是假话。碧莲那时候没多说,现在却肯为我守节。」

马麟如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正在感激之时,碧莲抱着瑞章走到他跟前:「相公,快看看你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马麟如抱着碧莲和儿子嚎啕大哭,过了好久才说:

「你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不,不是妻子,是我马家的恩人!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连家都没了。」

接着他又抱住儿子:「儿啊,要没有你这个亲娘,你哪能见到我?快和爹爹一起拜谢恩人。」

马麟如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碧莲急忙去拉他,可是拉不起来,只好跟着跪下。

马麟如让仆人买来喜字花烛,当天晚上和碧莲正式拜堂成亲,并且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和碧莲做结发夫妻,永远不再娶。

11

几番风雨过后,马麟如搂着碧莲问:

「当初我得了病,你为什么那样说?亏我还活着,要是真的死了,哪知道你还有这份真情?」

碧莲说: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连我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明白。当初她们一个说结发夫妻和婢妾不同,一个说只有守寡的妻妾没有守寡的丫头,分明是故意拿话轻薄我,我气不过才那样说,怎么能当真?我当时就说,要是小主人没人照料,需要我抚养他成人,替相公延续血脉,我自然愿意。大姐二姐都肯守节,哪轮得到我这个做丫头的?这都是你家门不幸,大姐二姐的话没有应验,我的话倒是应验了。不如你把她们再接回来吧?」

马麟如听后惭愧之极,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家停了几天,马麟如赶赴京城,一举夺魁,中了三甲进士,进了行人司。

半年后,他回乡祭祖。

府县各级官员都出城迎接,锦衣绣裳前呼后拥,男女老少都争着抢着看。

罗淑玉和莫文英听说丈夫金榜题名,后悔莫及,恳求马氏族人劝马麟如来接她们。

两人嫁的丈夫担心被他报复,都情愿还给他。

马氏族人不知道马麟如的心思,不好直说,打算在贺喜的酒宴上,装作不经意间聊起这事。

可是马麟如好像知道他们的意思,事先让戏班演了一出朱买臣。

等演到覆水难收一折的时候,故意大声喝彩:

「这才是个男子汉!」

众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提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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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罗淑玉再嫁的丈夫既担心被报复,又觉得她背夫嫁人不可靠,每天在她面前念叨:

「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那么心急,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收拾了东西就跟我走,难道对结发丈夫就没有半点留恋吗?结发之情尚且如此,我和你是半路夫妻,万一哪天我出远门,传来我的死讯,难保你不会也卷了我的财产急着嫁给别人。与其死后做赔钱货,还不如现在就离了。」

罗淑玉每天被他奚落,再加上周围人的取笑,在一天夜里悄悄悬梁自缢。

莫文英再嫁后过得很不如意,听说前夫发达了,又痴心妄想,觉得前夫虽然恨她,可儿子到底是她亲生的,不会丢下她,所以想等儿子长大后去找他。

长大后的瑞章偶然间从莫文英家门前经过,被她一把拉住:

「儿啊,我是你的亲娘,你还记得我吗?」

瑞章说:「我只有一个母亲,现在就在家里,你是哪个?」

莫文英说:「我是你亲生的娘,她只是把你带大,你要是不信尽管去问别人。」

瑞章说:「我先回家问问爹,他要是认你,我就来认。可是爹要是不认,那我也不能随便认。」

莫文英还想再说什么,可瑞章已经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这以后,瑞章宁愿绕道走,也不从莫文英门前经过。

莫文英之前还能在家门前看到儿子,如今再也见不着了,抑郁成疾。

碧莲三十岁后又生了两个儿子。

马麟如四十岁时英年早逝,瑞章感念母亲抚养之恩,对两个弟弟悉心教诲扶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