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六岁那年,儿子订婚了。
女方家提出,婚房要加女方名字。儿子回来跟我商量,我当时正在厨房炖汤,听到这话手一抖,勺子掉进锅里,溅了我一身热水。
"妈,你别激动。"儿子赶紧拿毛巾给我擦。
我没说话。那套房子是我和他爸攒了十五年的钱买的,学区房,一百三十万。他爸去世那年,房子刚还清贷款。
儿子说女方父母的意思是,现在都这样,保障女儿。我问他,你自己怎么想。他沉默了很久,说,妈,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看着儿子,突然觉得陌生。二十八岁的男人,穿着我给他买的衬衫,用着他爸留下来的手表,却站在我面前说要把房子分给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女孩。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想起他爸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房子留给儿子,你们娘俩有个依靠。我摸着枕头底下那本红色的房产证,哭了一夜。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儿子,说可以。
我当时想得很简单,退一步,让儿子娶到喜欢的人,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我甚至开始盘算,婚礼要办得体面些,不能让人家看轻了。
加名字那天,我跟着他们去了房产局。女方父母也来了,穿得很讲究,女方母亲戴着金镯子,说话声音挺大。排队的时候,她对我笑,说以后是一家人了。
我也笑,笑得脸都僵了。
办完手续出来,女方父母说请吃饭。去了市中心一家挺贵的餐厅,女方父亲点菜的时候我看了眼价格,一顿饭够我生活费半个月。
席间,女方母亲突然说,婚礼的事也该定下来了。她说女儿是独生女,婚礼要办得风光,彩礼按我们这边的规矩,十八万八。
我端着茶杯的手又抖了。儿子低着头不说话,女孩拉着他妈妈的袖子小声说什么。
我说,彩礼可以给,但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金。女方父亲说,那就先给一半,剩下的年底前补齐。
回家路上,我问儿子,你知道我现在每个月退休金多少吗。他说知道,三千二。我说,那你算算,我要攒多久才能凑出九万块。
儿子说,妈,我工资也不高,实在没办法。
我突然很累。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是从心底往外渗的。
我开始每天多接些零活。小区里有人要找钟点工,我去。朋友介绍做手工活,论件计酬,我也接。晚上做到十一二点,手指都麻了。
三个月后我凑够了九万块。给儿子打电话,他说妈你太辛苦了。我说不辛苦,你结婚是大事。
挂了电话我坐在出租屋里发呆。是的,出租屋。房子加了女方名字后,女方父母说既然是两个人的房子,装修风格要重新定,让我先搬出来,等结婚后再说。
儿子打电话跟我说这事的时候,语气很为难。他说,妈,你看能不能先在外面租个房子,就几个月。
我说好。收拾东西的那天,我把那套房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客厅的墙是我和他爸一起刷的,卧室的窗帘是我挑了三个商场才买到的,阳台上还晒着他爸的衣服,我一直没舍得扔。
搬家那天下着小雨,我一个人拎着两个行李箱下楼,邻居王姐看见了,问我这是要去哪。我说去女儿家住几天。
她信了。
出租屋在城中村,十五平米,一个月六百块。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我年纪大,便宜了一百块。屋子很潮,被子总有股霉味,但我没钱换地方了。
给完彩礼,我卡里只剩三千块。
婚礼定在国庆。女方说要办三十桌,酒店费用两家一人一半。我算了算,至少要两万。
我开始接更多的活。凌晨四点去菜市场帮人卸货,一天八十块。下午去餐馆洗碗,一个月一千五。晚上继续做手工。
有天凌晨在菜市场,我突然头晕,摔在地上。醒来时在医院,是菜市场的老板送我来的。医生说低血糖,让我注意休息。
我说好,出了医院继续去洗碗。
八月底,儿子打电话说婚房装修好了,让我去看看。我很高兴,以为终于可以搬回去了。
到了门口,女方父母也在。进门我就愣住了,所有家具都换了,墙也重新粉刷过,连地砖都铺成了大理石。我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变得完全陌生。
女方母亲很热情地拉着我参观,说装修花了二十多万,都是她们垫付的。我说那辛苦你们了,等我有钱了还给你们。
她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然后话锋一转,说这房子装修成这样也不容易,婚后还要还装修贷,她女儿身体弱干不了重活,所以想让我帮忙带带孩子,顺便做做家务。
我说,那我住哪个房间。
她愣了一下,说现在房间都安排好了,主卧是小两口的,次卧要留给孩子,书房是儿子的工作间,实在没多余的房间了。
我问,那我呢。
女方父亲说,要不您继续在外面租着,等孩子生了您再搬进来,住客厅就行,反正是来帮忙的。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嗡的。我看向儿子,他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我转身就走。儿子追出来,喊我妈。我停下来,回头问他,你还记得你爸最后说的话吗。
他哑口无言。
我说,从今天起,那房子跟我没关系了。彩礼我也不要回来了,就当我这二十多年白养了你。
我走得很快,眼泪掉得也很快。身后儿子还在喊,但我没回头。
回到出租屋,我把那本房产证撕了。撕的时候手在抖,心也在抖。
那晚我想了很多。想起他爸走的时候,我答应他会把儿子照顾好。可我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第二天我去了律师事务所。律师听完我的经历,说按照法律,房子加了名字就是共同财产,但我可以主张装修费用和彩礼返还。
我说不用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有些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一个月后儿子结婚,我没去。他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
现在我还住在那个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每天照常做工。手上的老茧又厚了一层,镜子里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
有时候夜里会想,如果当初不退那一步,会不会不一样。但转念一想,退不退,结局大概都一样。
只是我终于明白,有些人你养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会把你丢在风里。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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