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看着空荡荡的墙壁。

前两天,儿子找我谈过户的事。他说得很直接,房子给他,我搬到他买的那套小两居去住,离他们家近,方便照应。我没多想就答应了。毕竟这房子本来也是要留给他的,早给晚给,有什么区别。

签字那天是周三下午。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往常这个点,我都在菜市场挑新鲜的青菜。坐在公证处,看着儿子认真地签名,我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练字的样子,趴在桌上,舌头抵着上嘴唇,一笔一划特别费劲。现在这字写得倒是漂亮了,龙飞凤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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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也签这儿。"儿子把笔递给我。

我接过笔,手有点抖。不知道为什么,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回到家,儿媳妇已经叫了搬家公司。她说话一向温和:"妈,您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都收拾好,省得来回跑。"

我环顾四周。这房子是我和他爸结婚时分的,六十多平,老式的两居室。当年我怀着儿子,挺着肚子爬五楼,每次都要在三楼喘半天。后来儿子会走路了,在这客厅里摔了无数次跤,哭完了继续走,跟他爸一个犟脾气。

他爸走得早,儿子才十二岁。那些年我一个人把这房子守着,每天下班回来,推开门就能闻到儿子留下的气息,书包扔在沙发上,鞋子歪歪斜斜地躺在门口。就算再累再苦,心里也是踏实的。

"妈,这些旧家具就别带了,那边都是新的。"儿媳妇指着老式的木沙发说。

我看着那沙发,套子已经换过三次,但架子还是结实的。我跟他爸在上面看过多少个晚上的电视,儿子小时候也总喜欢在上面蹦来蹦去。

"行,不带。"我说。

东西其实不多。几件换季的衣服,一些照片,还有他爸留下的几本书。我本来想把厨房的那口锅也带上,那是我用了二十年的铁锅,炒什么菜都香。但想想还是算了,新家的厨房肯定配了全套的,我拿个旧锅过去,怪不合适的。

搬家那天,我起得特别早。天还没亮透,我就把所有房间都走了一遍。卧室里,窗台上还有当年他爸养的那盆吊兰的后代,绿油油的垂下来。阳台上晾衣架有点生锈了,但转起来还是吱吱呀呀的响,跟多少年前一个声音。

我以为自己不会哭的。毕竟都这个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可是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眼泪还是下来了。

搬家公司的人来得很准时,九点整。他们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我那几个纸箱搬上了车。我最后检查了一遍水电,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儿子说好了中午来拿。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空空的房子,连回音都变了。我想起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走进来,那时候墙上还贴着前房主留下的报纸,我和他爸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把墙面弄干净,重新刷了白色的涂料。

我轻轻把门关上,听见锁舌卡进去的声音,特别脆。

新家在六楼,有电梯。房子是精装修的,一进门就是浓浓的新漆味。客厅很亮堂,地板锃光瓦亮,但怎么看都觉得陌生。

我一个人坐在崭新的沙发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冰箱里空空的,厨房里连一粒米都没有。我忽然意识到,我得重新置办所有的东西,从油盐酱醋到碗筷勺子。就好像从头开始过日子。

傍晚的时候,儿子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说是他老婆炖的鸡汤。

"妈,适应得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我说,"就是还没收拾利索。"

他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说:"妈,其实我想跟您说......"

我心里一紧。我知道要来了。可能是觉得房子过户得太快,想要补偿我点什么。或者是解释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办这件事。我做好了准备,准备听他说那些我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为了我好,为了方便照顾我,为了让我过得更舒服。

"您搬走之前,把吊兰留下了。"他停顿了一下,"我跟晓芳商量好了,会好好养着的。我记得那是我爸留下的,不能让它死了。"

我愣住了。

他继续说:"还有那口铁锅,我看您没带走。如果您不要,我就收着,以后每年您过生日,我去老房子给您炒个菜。那地方我还是会常回去的,不会卖。"

我看着他。灯光下,他的脸有点模糊,但神情特别认真。

"我知道那个家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说,"我也是在那儿长大的,很多记忆都在那儿。这房子过户给我,不是让您失去那个家,只是换一种方式守着它。您放心,我不会动里面的东西。"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动听的话,而是因为我突然明白,他是真的长大了。他记得那盆吊兰,记得那口锅,记得那些年我和他爸在那个家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我一直以为,房子过户就是把一切都交出去了。我怕他们住进去之后,会把旧家具都扔掉,把墙重新粉刷成他们喜欢的颜色,把阳台改造成储物间。我怕那个家就这样被抹掉,连同那些回忆一起。

但我错了。他要的不是一套房子,他要的是把那个家保存下来。

"傻孩子。"我说,"妈不是舍不得房子,妈是舍不得那些日子。"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会替您守着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新家的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路灯照进来,光线跟老房子不一样。我想了很多,想起他爸,想起儿子小时候,也想起这些年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后来我慢慢想通了。家不在房子里,在人的心里。那些回忆不会因为我搬走了就消失,它们一直都在,在我心里,也在儿子心里。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给自己做了早饭。用的是新锅,但炒出来的鸡蛋还是那个味道。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暖的,照在餐桌上。我忽然觉得,这个新家,也许也会慢慢有自己的样子。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老房子。想起它空荡荡的样子,想起儿子说会守着它。

我知道,那个家还在。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