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1月下旬的一个清晨,福州的气温已降到10摄氏度左右,闽江边吹来的冷风让人直打哆嗦。刚结束省委会议的叶飞匆匆赶往迎宾馆,他要接待的,是在江西工作调研后顺道来访的老战友杨尚奎和杨夫人水静。十余年前的华东战场,他们同吃同住,子弹雨里互相掩护,如今相见,自然分外亲切。
午后闲谈中,叶飞提议:干脆沿公路去厦门,顺便看看福厦线两侧的民生新气象。杨尚奎爽朗大笑:“兵马未动,吃住先行,咱们就当考察!”水静闻言颔首,“我想看看福建沿海新修的合作社,听说搞得挺红火。”一拍即合,车队第二天一早出发。
从福州南下不到200公里就进入莆田地界。公路两侧的稻田收割完毕,金黄的稻草扎成锥堆,村妇把晒干的番薯藤捆上牛车,景象颇为热闹。车停在城关镇,他们决定步行逛逛。没走几百米,三层高的石头牌楼映入眼帘;再往前,红墙黄瓦的庵堂接连不断。水静忍不住轻声感慨:“一座城像一串佛珠,这寺庙密度也太吓人了。”
原本准备直接去县委大院用餐,叶飞改了主意,把两位好友带进一家香火正旺的天后宫。“这里供奉妈祖,莆田人叫‘娘妈’。”绕过前殿,叶飞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水静同志,你刚才的疑问,其实我也研究了许久。”
饭桌上,叶飞掉头吩咐服务员:“先别上菜,给同志们沏壶茶。”他把茶杯推到两位面前,语速慢下来:“莆田有个特殊称号——‘海滨邹鲁’。原因有三:其一,海外侨亲人数占全县人口近三成,侨汇让乡绅和族亲有钱修庙;其二,明清时期,朝廷屡禁民船出海,莆田人靠妈祖信仰维系航运情感,久而久之寺庙遍地;第三,新中国成立后,侨民回乡捐资,县里在处理宗教遗产时采取修缮而非清拆的方针,所以保留下来。”
水静细细听,仍有疑惑:“可新政权推行破除迷信,这么多庙,不会和政策冲突?”叶飞端起盖碗轻抿,挑眉道:“关键在于引导。大批海外侨领主动出钱整修,地方政府顺势成立文教管理委员会,把庙产收益拿来办小学、修诊所。宗教外衣还在,社会功能却变了。中央早就强调‘宗教问题是一种群众问题’,动不得硬碰硬。”
掌灯时分,大堂灯泡亮起,几碟家常菜端上来。杨尚奎尝了口荔枝肉,放下筷子:“侨汇既是财富,也是隐忧,得防止阶层分化。”叶飞点头:“正因如此,1956年搞公私合营时,莆田是福建阻力最小的地区之一,侨领怕政策变动,干脆把钱投到集体企业里。”
次日一早,一行人绕到城北的广化寺。晨雾中,钟声浑厚,殿阁用的都是琉璃瓦,光可鉴人。门口石狮刚翻修完,仍带着斧凿痕迹。导游是位刚毕业的师范生,他介绍道:“这寺旧址始建唐代,1953年重修,资金三分之二来自南洋华侨,另外三成由县财政统筹,附设的敬老院和学校就在后面。”语毕,他指向偏殿一角:“那边的教室去年秋天才启用,免费义务教育,孩子可多了。”
走出寺门,水静掏出小本记下数据。她随江西代表团考察时,常苦于经费不足,如今看到侨乡这种“以庙养民”的模式,颇受触动。她轻声对叶飞说:“经验可复制,但必须防止借修庙敛财。”叶飞随即回应:“所以政委室设了审计组,帐目公开,信众也服气。”
中午车队再度启程。离开莆田城时,公路左侧出现一排整齐的砖宿舍,墙面刷着白灰。叶飞介绍,那是“莆田木材综合厂”职工住房,建厂资金七成来自三位南洋华侨兄弟,地方政府以地皮折价入股。厂里一半产品供应鼓浪屿建设,用来代替昂贵进口木料,解决了厦门港口扩建的燃眉之急。
傍晚时分,车辆驶入厦门岛,海风带着咸味扑面而来。叶飞没有先去招待所,而是直接把车停在海堤北端。“这条海堤十华里,叫‘石敢当’,1950年底开工,1956年基建完结。抛石填海,外侧再筑三道浪脚,当年每天数百名民工搬石头,裂口被浪一卷就塌,我们补了三次才稳住。”他拍了拍护栏:“侨汇依旧是主要经费来源,若没那笔钱,闽南沿海防洪、交通都得拖几年。”
杨尚奎倚栏远眺,对岸的鼓浪屿绿树成荫,欧式房屋鳞次栉比。短暂停留后,大伙坐船过去。落日余晖洒在八卦楼尖顶,映得天际通红。叶飞随口讲起新开的音乐厅、侨办医院,也透露福建准备进一步发动侨资建设轻工业的计划。
夜色沉沉,鼓浪屿港口灯塔亮起淡黄灯光。水静站在甲板上,回想白日所见寺庙与学堂、海堤与厂房,不禁低声道:“庙宇成了纽带,把散布世界各地的闽人牵回家乡,也把外汇变成了硝烟散尽后的砖瓦钢筋。”叶飞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海浪声盖过了脚步,三人并肩走向码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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