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放下电话，手还在颤抖。
刚才那通电话彻底把我惊呆了。七十八岁的老母亲竟然告诉我，当年我爸把我儿子进厂的名额给了我侄子王强，现在王强混得不好，想让我帮忙找工作。
我叫陈卫东，今年六十二岁，去年刚从国企退休。退休金九千四百块，在我们这个三线城市算是不错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那是一九八二年，我儿子陈明才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当时能进国营工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爸竟然私自把名额给了我哥家的儿子。
01
一九八二年春天，我三十二岁，在县里的小学当老师，月工资三十六块钱。妻子在家带孩子，全家人指望我这点微薄收入过日子。
儿子陈明高考落榜后，整天闷闷不乐。那时候复读的机会很少，大多数孩子只能想办法找工作。
"爸，县化肥厂在招工，听说待遇不错。"陈明拿着报纸跑来告诉我。
我心里一阵激动。化肥厂是县里最好的企业之一，职工每月能拿到四十多块钱，还有各种福利。如果陈明能进去，我们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你爷爷以前在县里工作，认识的人多，我去求求他。"我安慰儿子说。
父亲陈国柱那时候六十二岁，刚从县政府退休。他在县里工作了四十年，人脉广，说话有分量。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找父亲。老房子里，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自行车，看到我来，头都没抬。
"爸，陈明的工作..."我开口想说。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父亲打断了我的话，"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父亲的态度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以为这件事有希望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陈明也变得特别懂事，每天早起晚睡地复习，说是万一厂里有考试，要做好准备。
妻子李秀梅也很紧张，经常念叨："要是陈明能进厂，咱们家就翻身了。"
终于，消息传来了。化肥厂确实在招工，而且已经开始面试了。我赶紧让陈明准备，第二天就去报名。
可是当我们父子俩赶到工厂门口时，却被保安拦住了。
"报名已经结束了，名单都定了。"保安不耐烦地说。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02
"怎么会这样？爷爷不是说有办法吗？"陈明失望得快要哭出来。
我也觉得奇怪，赶紧回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推开院门，我看到大哥陈卫民正在和父亲说话，脸上满是笑容。
"爸，王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听到大哥这样问。
王强是我大哥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子，比陈明小两岁，今年才十六岁。
"放心吧，已经定了，明天就去厂里报到。"父亲很得意地说。
我听到这句话，脑袋嗡的一声，差点站不住。
"爸，王强年龄不够吧？招工要求十八岁以上。"我努力控制着情绪问。
父亲这才注意到我，脸色有些不自然："年龄的事情我已经找人办了，给王强改了两岁。"
"可是，您答应过给陈明想办法的..."我的声音在颤抖。
"陈明的事情以后再说。"父亲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先把王强安排好。"
大哥陈卫民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忽然明白了，父亲根本没打算帮陈明，从一开始就是在敷衍我。他心里只有大哥这一个儿子，只关心王强这个孙子。
"爸，咱们说好的..."我还想争取。
"说什么说！你一个当老师的，能有什么本事？王强进了厂，以后能帮衬家里。你儿子？读书读傻了，进了厂也是个废物！"父亲突然发火，说出了埋在心里的真心话。
这句话像一把刀，深深地插在我心上。
03
我垂着头走出父亲的院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三十二年来，我一直以为父亲是爱我的，只是不善表达。今天才知道，在他心里，我从来就不如大哥重要。
回到家，陈明看到我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爸，是不是没希望了？"他问。
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只说名额已经满了。
妻子李秀梅听了，眼圈红了："那陈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待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四处托人，想给陈明找个工作。可是那个年代，好工作都需要关系，我一个小学老师，哪有什么人脉？
跑了一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
陈明倒是很懂事，安慰我说："爸，您别太着急，实在不行我就去学手艺。"
可是看着儿子强装坚强的样子，我心里更加难受。
更让我愤怒的是，王强真的顺利进入了化肥厂。不仅如此，由于父亲的关系，他很快就被调到了技术科，成了令人羡慕的"技术员"。
每次在街上遇到大哥一家，他们都是满脸得意，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成功。
而我，只能低着头匆匆走过，不敢与他们对视。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去找大哥理论。
"卫民，那个名额本来是给陈明的，你们这样做不合适。"
"什么叫本来是给陈明的？是爸爸决定给王强的，有什么不合适？"大哥理直气壮地反驳，"再说了，王强比陈明机灵，进厂当然更合适。"
"可是陈明年龄大，更懂事..."
"懂事有什么用？还不如王强会来事。你看看，他进厂才半年，就升职了。陈明能行吗？"
大哥的话让我哑口无言，不是因为他说得对，而是因为我发现，和这样的人根本没法讲理。
04
一九八三年春天，陈明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个小五金厂当学徒工。
那个厂子规模很小，只有二十多个工人，工资也只有二十几块钱。和化肥厂的正式工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但是陈明很珍惜这个机会，每天起早贪黑地学技术，从来不抱怨。
"爸，虽然厂子小，但是能学到真本事。"陈明安慰我说，"师傅说了，只要我认真学，三年后就能出师。"
我看着儿子懂事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如果当初他能进化肥厂，现在该多好啊。
与此同时，王强在化肥厂却是另一番景象。由于有爷爷的照顾，他工作很轻松，经常请假不上班，还学会了抽烟喝酒。
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他和一帮小混混在一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孩子被惯坏了。"妻子李秀梅说，"当初要是陈明进了厂，绝对不会这样。"
我默默点头，心里的愤怒又多了一分。
一九八五年，陈明学徒期满，正式成为技术工人。虽然工资还是不高，但是他的手艺在厂里已经小有名气了。
"陈明这孩子有出息，手艺学得扎实。"同事们都这样夸奖。
我心里很骄傲，但也很心酸。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陈明的起点会高得多。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王强因为经常旷工，被化肥厂开除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学校里上课。下课后，同事跑来告诉我："卫东，你侄子王强被厂里开除了，说是违反厂纪厂规。"
我听了，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这是报应，另一方面也为王强感到可惜。
晚上回到家，妻子也听说了这件事。
"活该！"她愤愤地说，"不珍惜好机会，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了陈明当年失望的表情。
05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二〇〇六年，我退休了。
这些年来，陈明凭借着扎实的技术，成了厂里的骨干。后来厂子改制，他还成了股东之一。虽然一路走得艰难，但总算有了不错的生活。
而王强被开除后，一直没有找到正式工作，靠打零工维持生活。大哥陈卫民也因为这件事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父亲在九五年去世了，临终前想见我一面，但我没有去。这么多年的怨恨，让我无法原谅他当年的做法。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昨天，七十八岁的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了一件让我震惊的事情。
"卫东，王强最近日子过得很难，想让你帮忙介绍个工作。"母亲小心翼翼地说。
"妈，这事儿我不管。"我直接拒绝了。
"孩子，都是一家人，你就帮帮忙吧。"母亲继续劝说，"再说，当年的事情..."
"当年什么事情？"我打断了母亲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母亲轻声说："当年进厂的名额，本来是你爸给陈明争取来的。"
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妈，您说什么？"
"是这样的，你爸当时找了很多人，好不容易给陈明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可是后来..."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大哥跪在院子里求了一夜，说王强如果不能进厂，他就不想活了。你爸心一软，就..."
我的手开始发抖，电话差点掉在地上。
"妈，您的意思是，那个名额本来就是陈明的？"
"是的，孩子。你爸一直想跟你解释，可是又觉得对不起陈明，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年他一直很愧疚，临终前还在念叨这件事。"
我感觉天旋地转，二十四年来的愤恨和委屈，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天大的误会上。
今天早上，王强竟然找上门来了。他站在我家门口，低着头，跟二十四年前失落的陈明一模一样。
"叔叔，我知道当年对不起陈明哥，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难..."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四岁的中年男人，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
"王强，你知道当年..."我想问他是否知道真相。
"叔叔，我都知道。"王强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满含泪水，"那个名额本来是陈明哥的，是我爸跪求爷爷才..."
听到这句话，我彻底呆住了。
这时候，门铃又响了，我透过猫眼看到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老人站在门外，他的脸我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打开门，老人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请问您是？"我疑惑地问。
老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陈老师，我是当年化肥厂的人事科长。关于一九八二年那个进厂名额的事情，我想有些话必须跟您说清楚..."
06
"什么话？"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老人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那个名额确实是您父亲为陈明争取来的，而且已经确定了。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我追问道。
"后来您大哥找到了厂长，说愿意拿出五百块钱，请厂长把名额给王强。"老人的话让我如遭雷击。
五百块钱，在一九八二年相当于一个工人一年多的工资，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五百块钱？我大哥哪来的这么多钱？"我难以置信。
老人苦笑了一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厂长收了钱，就把名额给了王强。您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在厂长办公室拍桌子骂了半个小时。"
我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这个真相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我父亲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您父亲说，如果让您知道是您大哥收买厂长，您们兄弟俩就彻底闹翻了。他宁可让您恨他，也不愿意看到家里分裂。"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原来父亲不是偏心，而是为了保护这个家。
王强在一旁听得脸色苍白，他颤抖着问："叔叔，我爸真的...？"
老人点点头："王强，你父亲为了让你进厂，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借了不少钱。后来这些债务，就是你爷爷帮着还的。"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晚年过得那么艰苦，原来是帮大哥还债去了。
"叔叔，我该死，我真的该死。"王强跪在地上，痛哭失声，"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爷爷偏心，原来...原来我爸为了我，害了陈明哥，也害了爷爷。"
看着王强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二十四年来，我们都是受害者。
"王强，你起来吧。"我扶起了王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
07
老人继续说："陈老师，您父亲临终前托我，一定要把真相告诉您。他说欠您父子俩的太多了，希望您能原谅他。"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怪父亲偏心，不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还有一件事。"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这是您父亲留给您的。"
我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件和一个存折。
信件是父亲写给我的，从一九八二年开始，每年都有，一共二十多封。每一封都在向我道歉，解释当年的苦衷。
而那个存折上，竟然有三万多块钱。
"这是您父亲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说是要补偿陈明的。"老人解释道。
我拿着信件和存折，泪如雨下。
父亲在信中写道："卫东，爸爸对不起你们父子。那个名额本来就是陈明的，是我没能保住。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不能让你恨你大哥，那样这个家就散了。我宁可承受你的恨，也要保住这个家的完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不后悔。只希望你能明白，爸爸不是不爱陈明，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读着读着，我已经泣不成声。
王强也在旁边哭着说："叔叔，是我害了这个家，是我害了您，害了陈明哥，也害了爷爷。这些年我过得生不如死，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初陈明哥进了厂，他现在该有多好啊。"
"王强，不怪你，你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我安慰他说，"真正有错的是你父亲，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老人接着说："其实您父亲一直在关注陈明的成长。他知道陈明后来成了技术能手，心里特别高兴。他经常跟别人说，陈明是他最骄傲的孙子。"
听到这话，我的心更痛了。原来父亲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们，而我却从来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叔叔，我知道我没有脸请求您的原谅。"王强跪在地上说，"但是我想为我父亲当年的错误承担责任。我愿意把我这些年的积蓄都给陈明哥，虽然数额不多，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看着王强诚恳的样子，我心里的愤怒慢慢消散了。
08
"王强，你起来吧。"我再次扶起了他，"钱的事情就不用说了，现在陈明生活得很好，不需要补偿。"
"那我..."王强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你如果真心悔过，就好好生活，这是对我们最好的补偿。"
老人点点头："陈老师，您父亲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送走了老人，我和王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
"叔叔，您能告诉我，怎样才能重新开始吗？"王强问道。
我看着这个已经四十四岁的中年人，想起了当年的陈明。
"王强，人生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陈明当年也是从学徒工干起的，现在不也生活得很好吗？"
"可是我已经这个年纪了..."
"年纪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有决心。"我认真地说，"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工作，但是能不能干好，就看你自己了。"
王强听了，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真的吗？叔叔，您愿意帮我？"
"我们是一家人，不帮你帮谁？"我笑着说，"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能给你机会，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叔叔，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信任。"王强激动地说。
看着王强激动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陈明。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对未来充满希望。
第二天，我联系了几个朋友，给王强介绍了一份保安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对于现在的王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一个月后，王强的工作表现得到了老板的认可，工资也涨了不少。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时，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叔叔，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好好珍惜的。"
"王强，记住，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只是推荐了一下而已。"我提醒他说。
又过了半年，王强升职了，成了保安队长。他专门跑来感谢我，给我带了一箱好酒。
"叔叔，要不是您，我现在还在街头流浪呢。"王强真诚地说。
"你能有今天，全靠自己的努力。"我拍拍他的肩膀，"你父亲如果还在，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王强听了，眼圈红了："叔叔，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也不会让我爸爸在天之灵失望。"
现在，两年过去了。王强已经成了公司的优秀员工，月收入四千多块钱，还在县城买了一套小房子。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化肥厂工人，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前几天，陈明从外地回来探亲，专门来看我。
"爸，听说您帮王强找了工作？"陈明问道。
"是的，毕竟是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我说。
陈明点点头："您做得对。其实这些年我也想过，如果当年我进了化肥厂，可能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听到儿子这样说，我心里特别欣慰。看来这么多年的磨砺，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和豁达。
"陈明，你不怪爷爷吗？"我问道。
"爷爷有什么错？他只是想保护这个家而已。"陈明笑着说，"再说，如果当年我真的进了厂，说不定会像王强一样，被宠坏了呢。"
是啊，人生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说不准。当年看起来是坏事的，现在回头看，未必不是好事。
晚上，我拿出父亲留给我的信件，再次仔细阅读。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我们的爱和愧疚。
我决定明天去父亲的墓前，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了他，也原谅了大哥。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窗外，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房间里，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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