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的青海湟中县,那场面只能用炸锅来形容。
第一兵团刚刚把马步芳家族那帮人给收拾了,结束了当地老百姓四十年的噩梦。
县委书记尚志田站在台上,嗓子都快喊哑了,给大伙儿讲新政策。
台底下那叫一个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老百姓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但在这一片欢腾里,有个画面特别违和。
人群里挤着个衣衫褴褛的牧羊人,浑身那股羊膻味隔着三米都能闻到。
别人都在笑,就他死死盯着台上那面红旗,眼泪把满是泥灰的脸冲出了两道沟。
大会刚散场,这人疯了似的往台上冲。
警卫员吓了一跳,心想这怕不是特务搞破坏吧?
刚要动手,就看这汉子“扑通”跪在了尚志田面前,双手死死拽着书记的袖子,嘴里呜哩哇啦全是蒙语。
尚志田懵了,找来翻译费了半天劲,才听懂这人那生硬、破碎,还带着浓重口音的几个汉字:“我是红军…
我要归队!”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傻了。
你看他那样子,脸上全是高原红,满手老茧,连汉话都说不利索,怎么看都是个地地道道的蒙古族老牧民。
可这人居然自称是红四方面军30军的副营长,叫廖永和。
要知道,西路军兵败那是1937年的事,这都1949年了。
整整12年,这人要是红军,咋才出来?
咋连中国话都忘了?
这里面的疑点太多,跟天方夜谭似的。
但看他哭得那个惨样,又不像是在撒谎。
这不仅仅是一个老兵归队的故事,这是一段关于信仰如何在绝境中让人“死而复生”的残酷记录。
尚志田不敢大意,毕竟那时候青海刚解放,特务多如牛毛,万一是个坑呢?
他赶紧把这事报给了第一军的政委廖汉生。
廖汉生将军是个老革命,听完汇报,眉头皱成了“川”字。
同情归同情,但部队有部队的铁律。
一个失踪12年、没有证件、甚至连话都说不明白的人,怎么证明身份?
万一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呢?
按照当时的规定,这种情况通常是发点路费,遣返回乡。
这决定一下来,翻译刚转达完,那个在雪山死人堆里爬出来都没吭声的硬汉,彻底破防了。
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在空中乱抓,嘴唇哆嗦着,憋了半天,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心碎的话:“如果部队不要我,那我只能回去继续当奴隶了…
我没有家,部队就是我的家啊。”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直接击中了廖汉生的心口。
你想想,得是什么样的经历,能把一个红军营长逼得连母语都忘了?
又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哪怕变成了“哑巴”,也没忘了“归队”这两个字?
把时间条拉回到1937年1月,那时候的河西走廊,就是个人间地狱。
那年廖永和才21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任红30军89师269团2营副营长。
在倪家营子那场惨烈的突围战里,子弹打穿了他的右腿。
那时候的红军那是真拼,哪有什么担架医疗队,战友给他随便包了一下,递给他一根木棍,他就拄着这根棍子,一瘸一拐地指挥战斗。
但人的意志再硬,也硬不过老天爷。
部队被打散后进了祁连山深处。
那是啥地方?
海拔4500米的托来南山,连鹰都飞不过去。
零下几十度,缺氧,没吃的。
廖永和腿伤发炎,高烧不退,终于一头栽倒在雪窝子里。
等他再醒过来,周围死一样安静,大部队早没影了。
这时候,他碰上了一个同样落单的通讯员小何。
两个伤病号,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冰天雪地里,硬是靠着一点干粮和野菜,挣扎了整整30天。
为了活命,他们甚至得在冻僵的尸体堆里翻找能吃的东西。
就在俩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命运跟他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一个路过的女牧民救了他们。
你以为这是获救的开始?
错了,这是另一场噩梦的序幕。
女牧民心肠好,但她男人是个依附于马步芳势力的奴隶主。
这货一听说这俩是红军,眼睛都绿了,抄起刀就要杀人去邀功。
最后还是那个女牧民死死拦着,这男人才勉强同意不杀,但条件极其苛刻:想活命,就得给他当一辈子奴隶。
就这么着,世上少了个叫廖永和的红军营长,多了个叫“黄把式”的哑巴奴隶。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廖永和过的那真叫生不如死。
每天天不亮就被赶去放羊,干最脏最累的活,稍微慢点,皮鞭子就抽过来了。
为了防止他逃跑,奴隶主那是严防死守。
最要命的是语言。
廖永和清楚,自己一口四川口音的汉话,在那个马家军眼线遍地的地方,只要一开口就是死刑判决书。
为了活下去,为了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能逃出去,他逼着自己做一个残酷的决定:忘掉汉语。
他开始强迫自己学蒙语,穿破皮袄,吃生肉。
甚至在心里,他都逼着自己别想汉字。
因为人做梦是控制不住的,万一梦里喊出一句“冲锋”,脑袋就得搬家。
这种精神上的“自杀式”生存,比肉体折磨更可怕,那是把原来的自己一点点从身体里剐出去。
但他心里那个火种,从来没灭过。
每当夜深人静,看着高原上冰冷的星星,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自己的名字,默念入党时的誓词。
那是他灵魂最后的锚点,要是连这个都忘了,他就真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了。
这一熬,就是好几年。
1942年,马步芳那边搞事情,挑起民族纠纷,青海乱成了一锅粥。
廖永和趁乱逃出了那个魔窟。
但他跑不出青海这个大监狱。
到处都是关卡,到处都是特务。
他只能隐姓埋名,流浪在各个牧场打短工。
那时候他已经完全是一副牧民模样了,脸被高原风霜刻满了沟壑,手像树皮一样粗糙。
为了掩护身份,也为了生存,他和一位善良的蒙古族姑娘结了婚,有了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长期不说话、不用汉字,他的语言功能真的退化了。
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可能都会恍惚:那个叫廖永和的红军,是不是早就死在1937年的雪山上了?
直到1949年,一声惊雷炸响。
解放军攻占西宁的消息传到牧区时,已经33岁、看着却像50岁老头的廖永和,感觉全身血液瞬间烧了起来。
那是红军!
那是他的部队回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危险又来了。
当地那些反动的牧场主也不是傻子,听到风声,觉得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奴隶”可能是个祸害,想杀人灭口。
多亏平时交好的几个牧民掩护,廖永和才捡回一条命。
他借口要去塔尔寺朝拜,一路讨饭,步行往湟中县赶。
这一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当廖汉生再次听完经过详细核实的汇报,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的汉子,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眼眶也湿了。
什么叫不符合规定?
这特么才是党最忠诚的儿子啊!
哪怕语言不通,哪怕当了奴隶,哪怕过了12年非人的日子,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理由,竟然还是“归队”。
组织最后做出了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决定:收下他!
必须收!
考虑到廖永和的身体状况和语言障碍,组织没让他直接归队打仗,而是安排他先去干部培训班。
一来是养伤,二来是帮他把丢掉的汉语和文化“捡”回来。
那个画面真的挺感人的。
一个战功赫赫的老营长,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从拼音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学说话,重新学写字。
他学得比谁都认真,那是他在找回自己啊。
不久后,组织正式恢复了他的党籍。
再后来,廖永和被任命为都兰县德令哈区的区长。
在那个他曾经受尽屈辱的高原上,他用余生为新中国的建设燃尽了最后的光热。
这就是廖永和的故事。
我们现在觉得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
在那个大时代里,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为了一个信仰,付出了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代价?
他丢了自由,丢了语言,甚至差点丢了命,但就是没丢了那颗心。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