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三日,山东莱芜一带的战斗基本结束,华东野战军一举歼灭了国民党李仙洲集团五万六千多人,战场上一片胜利的喧嚣。
但在几百里外的豫东平原,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二纵队的驻地却异常安静。几个老兵默默打了几碗凉水,转身朝向东南方向,把水缓缓洒在地上。新兵们在旁边看着,没有人开口问。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水是敬给郑庄砦的。七天前,纵队里有一个主力团,几乎全部牺牲在了那里。
这是一场后来很少被提及的阻击战,也是一个几乎打光的团。他们用生命换来的那七天,到底怎样改变了山东的战局?我们还得把时间往回推,看一看一九四七年刚刚开春时的形势。
一九四七年一月,在国民党军的徐州指挥部,蒋介石决心在山东打一场大仗。他派参谋总长陈诚到徐州亲自指挥。陈诚手里有三十一万人马,摆出了南北对进的阵势。南边是主攻方向,整编第十九军军长欧震率领八个整编师,沿着陇海铁路向北推进,目标是山东解放区的首府临沂。
北边这一路,交给了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李仙洲。他指挥第四十六军和第七十三军等部队,从胶济铁路以南突然南下,准备占领莱芜和新泰,以便形成夹击。到了二月初,这把钳子开始收紧了。南线国民党军主力逼近临沂,北线李仙洲的部队行动更快,先头部队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莱芜城。
此时,华东野战军的主力都部署在临沂附近。从地图上看,确实像是要被南北夹击,陷入难题。坐镇徐州的陈诚判断,他认为华野“伤亡惨重,必定会向西撤退”。此时,在山东沂蒙山区的华野指挥部,气氛十分紧张。压力全部落在了华野指挥员身上。
司令员陈毅和副司令员粟裕盯着地图,他们看到了危险,也发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南线敌人八个师紧紧抱团,稳步推进,很难找到突破口。北边的李仙洲一路虽然推进得快,但显得比较孤立。粟裕心里产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放弃临沂;主力全部隐蔽北上,长途奔袭,歼灭李仙洲集团。
二月十日夜,命令悄悄下达。华野留下第二和第三两个纵队,伪装成全军仍在南线,在临沂以南边打边撤,迷惑敌人。而第一、第四、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纵队等主力部队,加上支援的民工,数十万人马悄然撤离阵地。他们夜间行军,白天隐蔽,向着三百里外的莱芜地区疾进。
为了让敌人彻底相信华野仍在西撤,部队还在运河上大张旗鼓地架设浮桥,在路上丢弃一些破旧物资,制造主力打算西渡黄河的假象。蒋介石和陈诚果然上当,接连发电报催促北线的李仙洲加速南下“堵截”。这样一来,国民党军北翼的这支力量就被孤立地拉了出来。
但战场形势变化极快。就在华野主力向北急行军途中,一份紧急情报送到了指挥部: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五军,在军长邱清泉率领下,正沿陇海铁路向东猛扑,其先头部队已接近商丘。第五军全副美式装备,机动车辆多,推进速度快。
它如果及时进入山东,不仅会严重威胁北上华野部队的侧翼,还可能与被围的李仙洲部里应外合,那样华野的整个计划就会落空。在延安的中央军委马上意识到了这个巨大的威胁。一道紧急命令随即发到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必须马上行动,不惜一切代价拖住邱清泉的第五军,绝不能让它东援山东。
这副关乎全局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刘邓的肩上。在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刘司令员俯身看着地图,手指从陇海铁路向东移动。他和邓政委心里都很清楚:山东的兄弟部队正在与时间赛跑,一刻也不能耽误。拖住第五军,就是为华野主力争取时机。
他们必须选择一个能让邱清泉感到疼,不得不回援的地点来打。目标很快选定:郑庄砦。这里是国民党整编第八十五师的师部所在地,师长是吴绍周。这个村子紧靠陇海铁路,位置至关重要。
刘司令员亲自赶到二纵指挥部布置任务,他叮嘱道:“现在要用‘攻敌所必救’的办法,把第五军拉回来。你们二纵的任务,就是攻打郑庄砦的八十五师师部。要打得猛,打得狠,打得快!”
随后主攻任务交给了二纵六旅,而冲在最前面的尖刀,就是第十六团。一九四七年二月十一日深夜,豫东郑庄砦外。天色漆黑,寒风刺骨。第十六团在团长宋东旭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寨墙下。攻击从东南角突然打响。战士们迅速架起云梯,成排的手榴弹投上寨墙。枪声和爆炸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十六团进攻迅猛,很快在寨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部队像一把尖刀直插进去,扑向吴绍周的指挥部。寨子里顿时陷入混乱。整编第八十五师完全没有预料到会遭到如此猛烈的袭击。电话线被炸断,传令兵四处乱跑。师长吴绍周一边指挥部队抵抗,一边拼命向外界,特别是正向东推进的第五军邱清泉部发电报求救。
激烈的枪炮声就是最有效的信号。邱清泉接到了求援电报。继续东进是上级的死命令,但如果后路被抄、友军师部被端,后果同样严重。
他犹豫再三,最终命令先头部队转向,回救郑庄砦。第五军东进的车轮,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拖住了。然而,冲进寨子的十六团打得太深入,等到纵队下达撤退命令时,通讯已经中断,他们被死死地隔断在敌军重围之中。
天渐渐亮了,郑庄砦内的战斗也进入最惨烈的阶段。敌军从四面八方增援上来,将郑庄砦层层包围。十六团成了真正的孤军,被死死压制在寨内的一片区域。弹药越打越少,战士们开始捡起敌人丢弃的武器使用。团长宋东旭指挥部队,坚守着几处坚固的院落,依托砖墙土垒,拼死抵抗。
战斗打到这个地步,比拼的就是意志。得到增援的整编第八十五师,发疯似地一次次反扑。从十一日深夜到第二天白天,激烈的巷战在寨子里没有停歇。根据后来的战报记载,第十六团大部分官兵未能突围,团长宋东旭牺牲,政委胡永昌重伤被俘。他们用自己和全团的生命,化为一枚钢钉,将敌人的注意力和兵力死死钉在郑庄砦。
这一钉,就是至关重要的七天。在这七天里,晋冀鲁豫野战军其他部队在陇海铁路沿线四处出击,破坏铁路,炸毁桥梁。邱清泉的第五军被豫东这一连串战斗牢牢牵制,进退两难,始终无法全力向东开进。山东战场最需要的七天时间,就这样从郑庄砦的残垣断壁之间,一点一点地争取而来。
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日。在山东莱芜战场上,第十六团官兵用生命换来的七天时间,已经足够了。华野主力依靠双脚,硬是完成了长途奔袭,在二月十九日前后,悄然将莱芜地区的李仙洲集团团团包围。李仙洲还在焦急等待南线的接应,等待徐州的新命令,但他再也等不到整编第五军了。
二月二十日,华野发起总攻。李仙洲的部队被压缩在狭窄的山地里,建制混乱,官兵失散。战斗打到二十三日下午,枪炮声渐渐稀疏。战果报了上来:国民党军第二绥靖区前进指挥所、第四十六军和第七十三军等部,共五万六千多人被歼灭,副司令官李仙洲被俘虏。华东野战军以约六千人的伤亡,赢得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捷报传到豫东,二纵的战士们听着,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庆祝。他们知道这场胜利里有自己的一份力量,但那代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后来,补充进来的新兵填进了十六团的编制,番号还在,但面孔已经换了大半。那些永远留在郑庄砦的人,很多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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