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裹了件周倩带来的羽绒服,打车去了交易中心。
车停在门口时,正好看见一群人从大厅走出来。
父母、堂弟、婶婶。
堂弟搂着女朋友,正举着手机自拍。
父亲脸上是那种难得的灿烂笑容——我记得,上次看见这种笑容,是堂弟考上大学的时候。
我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爸,妈。”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堂弟的笑容僵在脸上。
婶婶下意识把购房合同往身后藏。
母亲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
父亲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皱起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医院能随便出院吗?”
“我的救命钱呢?”
我问。
空气凝固了。
路过的人侧目,但没人停下。
“薇薇,你先回医院……”
母亲上前想拉我。
我甩开她的手,盯着父亲。
“昨天答应还给我的五十万,是不是用来买房了?”
林建国沉默了几秒钟。
“是。”
他说。
一个字,像把刀,扎进我胸口。
“为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你那个病,治不治得好两说。”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五十万扔进去,可能人财两空。”
母亲捂着脸哭起来。
“医生说你治愈率只有60%……”
“耀祖结婚是实实在在的事!”
父亲突然提高了声音。
“他是林家独苗!没房怎么娶媳妇?林家香火不能断!”
堂弟挠挠头,小声说。
“姐,我会记你一辈子的好……”
我看向母亲。
“妈,你也同意?”
王秀芹哭得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你爸说……说女儿迟早是外人……”
她哽咽着,
“万一你治不好,钱就白花了……耀祖还能给咱们养老送终……”
我笑了。
我笑得弯下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我咳出一口血,溅在白色病号服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
“我三十二年……”
我抹了把嘴角,直起身,
“换不来五十万救命钱。他二十五岁,只因为是男的,姓林,就值一套房。”
我看着父母,看着堂弟,看着婶婶。
“从今天起,我没爸妈了。”
眼前一黑,我向后倒去。
周倩冲过来接住我。
“薇薇!薇薇!”
最后的意识里,我看见父亲别过脸,母亲在哭,堂弟低头玩手机。
没有一个人上前。
再醒来是在ICU。
浑身插满管子,呼吸机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周倩穿着隔离服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倩倩……”
我张嘴,声音嘶哑。
“别说话。”
周倩握住我的手,
“你情绪激动引起并发症,差点……不过现在稳定了。”
我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
“他们……没来?”
周倩沉默了几秒。
“来了。医生下病危通知的时候,他们来了。”
她声音很冷,
“你爸说,钱都买房了,没钱治了。医生说可以先欠着,你爸不同意,他说,万一治不好,债不就落他们头上了。”
我闭上眼睛。
不疼。
奇怪,一点都不疼。
心脏那个位置,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倩倩。”
我睁开眼,“帮我两个忙。”
“你说。”
“第一,帮我请个律师。我要断绝关系,法律上的那种。”
“第二……”
我看着天花板。
“帮我活下去。我得活着,活得比他们都好。”
周倩的眼泪掉下来,重重地点头:
“好。我房子抵押了,钱够。你专心治病。”
我笑了。
这是我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借条我会写。如果我没挺过来……我买的保险,受益人改成你。”
“别胡说!”
周倩哭出声。
我没再说话。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
ICU没有窗户,但我知道,外面是晴天。
从今天起,我只有自己了。
也好。
手术前,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我让周倩帮忙拍了一段视频遗嘱。如果我死了,所有财产归周倩,包括两百万的病亡险,父母不继承任何遗产。
第二件,我编辑了一条长信息,发给了所有亲戚、父母的老同事、邻居。
内容很简单:我确诊白血病需要五十万,父母用我的救命钱给侄子买了房。自即日起,我与他们断绝关系。
第三件,我删除了手机里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父母、堂弟、婶婶、舅舅、姨妈……一个接一个,拉黑删除。最后退出家族群。
屏幕上弹出提示:“退出后不会再接收到群消息”。
我点了“确认”。
消息发出去后,手机开始震动。
亲戚们轮番打电话,有劝和的,有骂我不孝的,有说我小题大做的。
就是没有一个人说:“手术费还差多少?我帮你。”
除了周倩。
周倩一个一个帮我挂电话,最后索性关了机。
世界终于安静了。
手术定在11月15日。
进手术室前,我签了最后一份文件——手术知情同意书。家属签字那一栏,我写了“本人”,然后在旁边按了手印。
护士推我进手术室时,走廊空荡荡的。
我以为父母至少会来露个脸。哪怕只是站在走廊尽头看一眼。
没有。
只有周倩握着我的手:“我就在外面等你。”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无影灯打开,麻醉师的声音很远:“深呼吸,数到十……”
我闭上眼睛。
麻药开始起作用,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闪过脑子的,是律师的话:“你要想清楚,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我笑了。
早该走了。
这条回头路,我走了三十二年,走到差点把命走丢。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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