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和王耀武被俘后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而是在山东潍坊的“解放军官训练团”——这个训练团的名字容易引起歧义,因为待遇很好,周边还有人认为那是解放军高级干部进修学校,还打听怎么才能进去吃鸡鸭鱼肉。

当年二野三野给战犯的待遇最好,战犯大集中后武官少将以上、文官厅长以上进了功德林,攀谈之下都说四野住的地方太冷,吃的也不如二野三野。

杜聿明在山东潍坊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也不像电视剧《特赦1959》演的那样,进功德林的时候还带着械具,以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中将副参谋长、代参谋长身份在淮海战役被俘的文强在《口述自传》中回忆:“在山东潍坊,我们住在一个大村庄的地主家里。我一去,王耀武等在门口迎接……有一天,门口的卫兵忽然送给我十包美国的骆驼牌香烟,我觉得奇怪,问:‘这个香烟是什么人送我的?’他说就是杜聿明,他就在你的隔壁。他也知道你就在他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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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潍坊的“解放军官训练团”,王耀武已经是战犯们的半个管理者了,当时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他们被俘时身上的财物仍然归自己使用,杜聿明能一次送文强十包高级香烟,王耀武和文强等人则在琢磨做“南北大菜”:“我们这十几个人编了一个高级组,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在院子里,一切都优待,可以随便活动,自己办伙食,还自己拿钱做点好饭好菜吃,解放军不限制我们,我会做湖南菜我报名做湖南菜,有个在四川部队当军长的,他报名做四川菜。”

王耀武每天负责召集大家起床(他口音很重,常把起床说成“吃糖”),但是却跟杜聿明很少交集,因为他当时对杜聿明还有些怨气,后来在回忆录《大崩溃前的挣扎——回忆济南战役》(发表于1961年全国政协《文史资料选辑》第十八辑和《纵横》杂志1985年第四期、第五期)还在抱怨: 我说济南守不住,杜聿明偏让我守,我要求增兵,他连一个师都不给!

看到这里,可能有读者会感到很奇怪:杜聿明当东北保安司令被打败了,又在徐州“剿总”当了中将副总司令兼兼前进指挥部主任,怎么能管到第二绥靖区中将司令长官兼山东省主席王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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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蒋的用人之道,就是宁肯用言听计从的庸才,也不用自有主张的人才:杜聿明在东北要听陈诚的,在淮海要听刘峙的,王耀武在山东,不但要听刘峙的,还要听杜聿明的——在老蒋看来,杜聿明比聪明的王耀武更靠得住,所以徐州“剿总”管着好几个兵团,而王耀武却连一个兵团都没有,第二绥靖区副总司令有时候直接受老蒋和陈诚指挥,王耀武说了也不算。

王耀武在“济南守军的兵力概况和作战部署”中说:“当时第二绥靖区仍归徐州‘剿总’指挥,所辖正规军及地方保安团队、县大队等共约十一万多人,其中正规军大部分都是被解放军歼灭过,后来又重新建立起来的。除整编七十三师十五旅和七十七旅、整编二师二一三旅、整编八十四师一五一旅以及新运来的整编十九旅、整编七十四师五十八旅的一二七团战斗力较强外,其余部队的战斗力均差。尤其地方保安团队多为地痞、流氓、地主、恶霸、散兵游勇和一部分拉来的壮丁编成,装备差,待遇低,精神涣散,更不堪一击。”

王耀武知道这些乌合之众守不住济南,所以1947年8月杜聿明代表徐州“剿总”到济南“视察督战”的时候,提出固守济南必须把整编七十四师或整编八十三师调回——整编七十四师在孟良崮被歼灭,有一千多伤病员没有参战,后来以这些老兵为骨干重建的七十四师,战斗力依然十分强悍,而且这两个师(原先是军)都算得上王耀武的嫡系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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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武请求增兵,杜聿明一口回绝:“只要加强工事,不增加兵力,济南也可以固守。如守不住,即使再增加部队,也守不住。因此,我不同意再增加部队。如若打起来,只要你们能守十五天,我指挥的部队一定可以到达济南,解你们的围。”

王耀武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杜聿明在东北被黄埔四期生揍得满头包,还不知道解放军有多厉害?

王耀武当然不会跟杜聿明撕破脸吵架,但也很坚定第告诉杜聿明:“增援部队必定会受到华东解放军的截击,我看十五天绝对到不了济南。所以还必须增加防守部队。如再调一个师来,我们守二十也无问题。否则济南守不住,到那时增援部队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牟中珩、参谋长罗幸理也完全赞同王耀武的说法,异口同声表示要守住济南就必须增加部队,否则连三五天都守不住。

王耀武后来跟杜聿明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成了同学,又同一批特赦,还在文职专员办公室做了同事,所以在回忆的时候,给杜聿明留了面子,只说“杜聿明的意见与我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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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耀武意见相反的杜聿明回到南京,就告了王耀武一状——王耀武说杜聿明告的是参谋长罗幸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杜聿明真正要告的是王耀武:“杜对罗所说的话很不满意,他回到南京见蒋介石时曾向蒋报告,说罗幸理没有固守济南的决心,身为参谋长,不但不设法鼓励士气,反而尽说泄气的话,思想有问题。蒋也未作处理。”

王耀武想要两个整编师,杜聿明一个都不肯给,王耀武只好去求老蒋,老蒋给打了个五折:王耀武的嫡系七十四师不给,七十三师倒是可以回防济南。

老蒋给王耀武打了五折,刘峙又在老蒋的基础上打了三折,只给了王耀武七十三师的十九旅,后来又给了王耀武七十四师的七个空手连——这七个连空运过来没带武器,王耀武把他们武装起来,成了自己的“铁卫队”,济南守城战,就是这七个连临时组成的一个团最凶顽,打到最后也没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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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武缺兵少将,想逃离济南,却被老蒋和参谋总长顾祝同、徐州“剿总”司令连续发电报严令制止,这三个大脑袋异口同声向王耀武打包票:“将阵地缩短,坚守待援;我已严令援军星夜前进,以解济南之围。”

老蒋给刘峙下令,刘峙把责任甩给杜聿明,杜聿明却另有打算,王耀武多年后还愤愤不平:“杜本想待围攻济南的解放军受到重大的伤亡而攻击顿挫之后,再解济南之围。因此,他本来打算在济南战事开始后的第五天,才令增援部队出动。”

杜聿明的做法,在蒋军内部是常态:每个手握重兵的大将,都想让友军先消耗对手,自己再捡便宜,这样既能捞到战功,又显得自己比同僚更厉害。

杜聿明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奉命增援的第二兵团邱清泉、第十三兵团李弥、第十六兵团孙元良也是同样想法,他们唯恐被张网以待的解放军消灭,就借口天降大雨道理泥泞,每天只走一二十里,这一切王耀武早有预料:别说十五天,就是三十五天,援军也到不了济南!

王耀武是蒋军高级将领中少有的“明白人”,杜聿明跟他相比,还有很大差距,所以王耀武一边向老蒋、刘峙、杜聿明求援,一边化装逃离济南——他根本就不相信杜聿明能说到做到,也没指望那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援军”会拼命向济南攻击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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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被王耀武言中:孙元良和李弥邱清泉磨磨蹭蹭,一遇到阻击,马上掉头就跑,王耀武的死活,根本就不放在他们心上。

王耀武逃离济南,跑到寿光露馅被俘,然后就在潍坊准备“迎接”杜聿明和文强等淮海败将了——王耀武那副著名的对联,在山东潍坊就已经想好了:“先解放后解放,先后都得解放;早出去晚出去,早晚都得出去。”

当时王耀武所在的战犯管理机构叫“解放军官训练团”,所以他认为杜聿明早晚也得“解放”进来,至于谁能早出去,那就看个人的表现了。

王耀武与杜聿明在战犯管理所成了“难兄难弟”,是否会真的“相逢一笑泯恩仇”,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读者诸君对他们当年的争吵,肯定也会自有高见:在您看来,王耀武和杜聿明谁的战略眼光更高明?王耀武强烈要求两个整编师增防济南,杜聿明如果答应了,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