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有一次庞莱臣在虚斋宴请宾客。他让人抱出几卷画作。给普通藏家看的是清朝初期四王所创作的山水画作。当轮到像张大千、吴湖帆这类行家的时候,才悄悄地展开五代时期董源所绘制的《夏山图》。他这种根据不同对象而采取不同对待方式的行为表现,就是这位书画收藏领域的大亨的一个小小例证。他既明白隐藏财富的智慧,也深切知道知音的难得可贵。
我认为庞莱臣最为厉害之处不在于收藏的数量,而在于他能够将实业与风雅同时兼顾并使其并行发展的能力。他的父亲庞云鏳是南浔四象级别的丝商,在去世之后留下了庞大的家业。这位第二代的公子并没有依靠着堆积如山的银子坐吃山空,相反地就在杭州开办缫丝厂、在上海投资造纸厂,在最为鼎盛的时候名下的企业从纺织领域扩展到电力领域,在业界被称作是浙江民族工业的开创者。可是有趣的是,他所赚取的银子马上就流入到书画市场之中了。
有材料提及,庞莱臣收藏的高峰期正好遇上清末民初那个动荡不安的乱世。王公贵族的家底一批一批地散出,但是他具备资本,每当遇到有名的字画时,都不惜花费高额的价钱去购买。在1917年他买下狄平子全部的珍藏的时候,业内的人士都感到十分惊讶。董源的《山水图》、黄公望的《秋山无尽图》、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这些宋元时期的著名作品如同白菜一般被整体打包搬进了虚斋。
这么来看,他的收藏体系具备同时代人所少有的学术眼光。从唐五代一直到清初,是一步一步进行的,没有出现跳过步骤的情况。简直就像是在用藏品构建一部可供观看的中国绘画史。元代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处于上海博物馆之中,宋代夏圭的《灞桥风雪图》处于南京博物院之中,这些后来成为镇馆之宝的作品,在当年都盖有同样的虚斋藏印。
不过这位大佬也存在看走眼的时候。有一次在饭局上,吴湖帆看到街头一个落魄文人夹着一幅元人《十七笔兰》,于是当即截下来将其买下。庞莱臣知道自己原来收藏的竟然是假的之后,一定要追着吴湖帆加价想要把它买回来。这件事听起来像是看走眼了,仔细思索其实是真正的藏家不在意丢面子,就担心失去精品。
在1949年他去世之后,虚斋的藏品开始出现分散的情况。他的儿子庞秉礼分三次向上海文管会出让藏品。在1951年的那一批藏品当中,就包含有《西湖图卷》以及倪瓒的《渔庄秋霁图》等重要的作品。在那之后南京博物院收到了庞家捐赠的137件藏品,苏州博物馆也接收了藏品并让其入库,就连北京故宫都专门来到上海挑选藏品。
最让人感慨的情形是,当年庞莱臣请来担任鉴画顾问的陆恢,或许没有想到自己参与整理的很多画作,在日后会变成国家的宝藏。例如他的外甥张静江经手流落到海外的《村姬擘阮图》等唐画,当下安静地存放在弗利尔美术馆,反而成为了中西艺术交流的见证。
或许可以这样来看,庞莱臣的收藏经历与时代变迁的逻辑相契合。他早年依靠实业资本在乱世中获得便宜物品,中年借助鉴赏眼光构建收藏体系,晚年他的收藏在时代浪潮中从私人拥有变为公有。现在你走进上海博物馆的绘画厅,每十件宋元珍品中有一两件带有虚斋的印记,这比任何传记都更能体现他的重要性。
庞莱臣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他是在王朝走向崩塌之际,用众多钱财留存文明火种的人物。如同他曾经花费六千美金购得《富春大岭图》,彼时有不少人讥讽他买到了一件赝品。但是现如今这幅画完好无损地存放在南京博物院的恒温柜当中,向每一位前来参观的人诉说着艺术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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