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包厢里，七张圆桌整齐排列，崭新的红色台布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老爷子拄着拐杖，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走过去，每经过一张空桌，他的脸色就黑一分。
我和爸妈坐在靠门的那张桌子旁，三个人面面相觑。包厢里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在回响。
"小宇，你确定通知到位了？"爷爷停在最后一张空桌前，声音压得很低。
服务员推门进来，看着满屋子的空桌和我们三个人，脸上写满了疑惑："老爷子，要不要先上菜？"
爷爷没回答，只是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群里又有新消息。但我不敢拿出来看，因为我已经知道，那些消息只会让这个场面更加难堪。
01
一周前的周三晚上，我在家族群里发了聚会通知。
"各位叔叔阿姨，爷爷想在这个周末办个家族聚会，金满楼酒店，老地方。"我打完字，又补了一句，"爷爷说很久没大家一起吃饭了，特别想念。"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群里就开始有回复。
大伯最先回："收到收到，一定到。"
二叔跟着："没问题，我们全家都去。"
姑姑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晓宇辛苦了，替我谢谢爷爷。"
小叔回复得最简单："好的。"
看到大家都这么积极，我心里松了口气。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说要保持心情愉快，家人团聚对老人家来说是最好的良药。
我截图发给爷爷看："您看，大家都答应来了。"
爷爷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好几遍，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好好，那就订金满楼，要订大包厢，要热闹一点。"
"订几桌？"我问。
"咱家现在多少人？"爷爷开始掰手指头算，"德富一家三口，德贵一家三口，德香一家三口，德新一家三口，还有我们，还有你..."
算了半天，爷爷说："订七桌吧，宽敞一点，大家坐得舒服。"
我心想七桌是不是太多了，但看爷爷那么高兴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老人家嘛，就是希望热闹。
第二天我就去金满楼订了包厢，七桌，一桌一千二，光定金就交了两千块。
订完之后，我又在群里确认了一遍："周日下午两点，金满楼九楼牡丹厅，大家记得准时哦。"
这次回复的人少了一些，但大伯还是第一个回："没问题，我们一定准时到。"
02
周六晚上，我妈在厨房准备明天要带的礼品，一边忙活一边念叨："明天人这么多，你爷爷肯定高兴坏了。"
我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无意中打开了家族群，发现从昨天到现在，群里一片安静。
按理说，明天就聚会了，大家应该会聊聊具体安排，或者问问要不要带什么东西之类的。但群里什么动静都没有，静得有点不正常。
我心里有点不踏实，给大伯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大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晓宇啊，什么事？"
"大伯，明天的聚会，您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大伯说："明天啊...明天我们可能去不了。"
我愣了："为什么？"
"晓峰突然有急事，要出差，我们得送他去机场。"大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你替我跟爷爷道个歉吧。"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不踏实了。我又给二叔打了电话。
"二叔，明天..."
"晓宇啊，真不好意思，我们明天去不了了。小红的妈妈突然病了，我们得去医院。"二叔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很急促，"改天再聚，改天再聚。"
我接连给姑姑和小叔打电话，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有急事，去不了，改天再说。
放下手机，我整个人都懵了。怎么可能这么巧，所有人都在同一天有急事？
妈妈从厨房出来，看我脸色不好："怎么了？"
"他们...他们都说明天去不了。"我把电话里的情况告诉了妈妈。
妈妈皱起了眉头："都去不了？这么巧？"
我们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但是包厢已经订了，爷爷也满怀期待，我们总不能说聚会取消吧？
"要不要告诉你爷爷？"妈妈小声问。
我想了想，摇头："先不说了，万一他们明天改变主意呢？"
03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电话。
凌晨时分，我忍不住又打开了家族群，想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群里确实有新消息，但不是在我们这个大群里，而是在另一个我几乎忘记的小群里。
这个小群是去年大伯建的，当时说是为了讨论给爷爷过生日的事，群成员包括大伯、二叔、姑姑、小叔，还有他们的配偶，但没有我和我爸妈。
我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当时小叔不小心把我拉进去了，后来觉得没必要，想把我踢出来，但我说留着吧，也许以后有用。
没想到今天真的有用了。
我点开这个小群，看到了从昨天开始的一系列对话。
最开始是大伯发的："明天的聚会，大家怎么看？"
二叔回复："说实话，我不太想去。"
姑姑："为什么？"
二叔："你们想想，每次聚会都是老爷子一个人说话，我们就像背景板一样坐着。而且他总是偏心老三家，我们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大伯："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一家人。"
小叔这时候冒出来了："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去。上次聚会，老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夸晓宇有出息，工作好，人品好，搞得我们家晓彤都不敢抬头。"
姑姚附和："就是，老爷子心里只有老三一家，我们去不去有什么区别？"
大伯母张慧娟发话了："我觉得没必要去。反正去了也是陪衬，还要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累不累啊？"
二叔母李小红："对啊，而且每次聚会的钱都是大家AA，但老爷子只记得老三家的好。"
看到这里，我的手开始发抖。
原来，他们是集体决定不来的。
原来，他们对爷爷，对我们家，积累了这么深的怨气。
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小叔母刘玉花："要不我们都别去了？让他们自己聚去。"
姑姑："但是不去的话，会不会太过分？"
大伯："找个理由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怀疑。"
二叔："那就都找理由吧，我说小红妈妈生病。"
大伯："我说晓峰要出差。"
小叔："我说有培训。"
姑姑："我说永平要加班。"
看到这里，我彻底明白了。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一切都是演戏。
04
第二天下午，我和爸妈按时来到了金满楼。
牡丹厅里，七张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每张桌子上都铺着红色台布，摆着精美的餐具，看起来喜庆又隆重。
爷爷比我们来得更早，他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来得正好，"爷爷看到我们，高兴地说，"我刚才跟服务员确认了菜单，都是大家爱吃的菜。"
我看着爷爷兴奋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爷爷，其他人可能会晚一点。"我试探着说。
"没关系，慢慢等。"爷爷拄着拐杖，在各个桌子间走来走去，"这个位置给德富坐，那个位置给德贵坐，德香爱吃鱼，把鱼放她那桌..."
他一边走一边念叨，俨然是在安排一场盛大的家庭聚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包厢门始终没有打开。
两点半，爷爷开始往门口看。
三点，爷爷的笑容开始僵硬。
三点半，爷爷坐下了，但眼睛依然盯着门口。
四点，爷爷的脸色明显不好了。
服务员来了好几次，询问是否要上菜。爷爷每次都说："再等等，再等等。"
我和爸妈坐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我们都知道，其他人不会来了，但没有人敢把这个残酷的真相说出来。
四点半的时候，爷爷终于站起身，开始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检查。
他走得很慢，每到一张空桌前都要停留片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奇迹发生。
但是没有奇迹。
七张桌子，除了我们坐的这一张，其他六张都空荡荡的。
05
"够了！"爷爷突然拍了桌子，整个包厢都震了震。
所有的餐具都跳了一下，我和爸妈被吓得浑身一颤。
爷爷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喷出怒火："他们人呢？都人呢？"
"爷爷，他们可能真的有急事..."我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急事？"爷爷冷笑一声，"什么急事能让所有人都在同一天不来？晓宇，你当我老糊涂了吗？"
爷爷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颤抖的手指着我："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你们来了？为什么？"
我低着头，不敢看爷爷的眼睛。我知道真相会伤害他，但现在看来，隐瞒只会让情况更糟。
"说话！"爷爷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就这么对我的？连个聚会都不愿意来？"
爸爸想要站起来劝慰，但被爷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德华，你也别说话。我现在要听晓宇说，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爷爷盯着我，眼中满含着愤怒和失望："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来？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我的手伸向口袋，触摸到了手机。那里面有群聊的截图，有他们商量好的谎言，有他们对爷爷的真实想法。
但是我犹豫了。如果让爷爷看到那些话，他会彻底心碎的。
"爷爷..."我抬起头，看到了爷爷眼中的泪水。
这个八十二岁的老人，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助。
"你拿着手机干什么？"爷爷注意到了我的动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
我的手停在口袋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这一刻，我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隐瞒，还是让爷爷看到残酷的真相？
我慢慢掏出手机，打开了那个小群的聊天记录。
爷爷走过来，伸出颤抖的手...
06
我把手机递给爷爷，他戴上老花镜，颤抖着手接过来。
屏幕上，那些刺眼的对话一句句显现出来。
"每次聚会都是老爷子一个人说话，我们就像背景板..."
"老爷子心里只有老三一家，我们去不去有什么区别？"
"让他们自己聚去..."
爷爷的手越来越抖，老花镜差点从鼻梁上滑落。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每读一句，脸色就苍白一分。
"找个理由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怀疑..."
"我说小红妈妈生病..."
"我说晓峰要出差..."
当看到这里时，爷爷的身体开始剧烈摇晃。
爸爸赶紧起身扶住他："爸，您坐下，坐下..."
"不用扶我！"爷爷推开爸爸的手，但还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摘下老花镜，用手捂住了脸。
包厢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爷爷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爷爷放下手，眼睛红红的，但没有眼泪。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原来在他们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爷爷..."我想要安慰他，但不知道说什么。
"偏心？"爷爷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我偏心？"
他站起身，拄着拐杖在包厢里踱步。
"德富小时候生病，是谁半夜背着他跑医院的？德贵读书没钱，是谁卖了家里的粮食供他念书的？德香出嫁，是谁给她准备嫁妆的？德新成家，是谁出钱给他买房子的？"
爷爷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哪里偏心了？我对哪个孩子不好了？"
妈妈在一旁抹眼泪："爸，您别激动，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爷爷苦笑，"他们关心过我的身体吗？我八十二了，还能活几年？他们连陪我吃顿饭都不愿意，还谈什么身体？"
07
爷爷重新坐下，拿起手机，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些聊天记录。
"陪衬...背景板..."他喃喃自语，"原来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爱炫耀的老头子..."
"爷爷，不是这样的，"我急忙说，"他们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说出了心里话？"爷爷看着我，眼神无比清明，"晓宇，你不用为他们解释，也不用为我找台阶下。"
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这些话写得很清楚，他们对我，对你们一家，都有意见。而且这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爸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爸，我们搬出去吧。既然他们觉得您偏心我们，那我们就搬出去，省得他们有意见。"
"搬出去？"爷爷摇头，"搬出去就能解决问题吗？问题不在于住在哪里，问题在于人心。"
他指着手机："你们看看，他们抱怨的不是我给了你们什么，而是我夸了晓宇几句话。连夸自己孙子几句都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妈妈哭了："爸，都是我们不好，如果我们不住在家里，也许就不会有这些矛盾了..."
"你们有什么不好的？"爷爷拍着桌子，"你们照顾我的起居，陪我说话，德华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秀芳把我当亲爸一样孝敬，晓宇每个周末都陪我下棋...你们哪里不好了？"
爷爷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们说："是我老糊涂了，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忙，只是没时间。没想到，他们是真的不想来，真的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窗外是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但这热闹和包厢里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七桌..."爷爷对着窗外说，"我还订了七桌，真是可笑。"
他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算了，散了吧。以后也不用聚了，各过各的日子，挺好。"
08
"爷爷，不要这样说..."我走到他身边。
"不要这样说什么？"爷爷看着我，"晓宇，你是个好孩子，但你不要为他们找理由了。有些话说出来了，就收不回来了。有些心思暴露了，就装不回去了。"
他重新戴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聊天记录："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们，让我在有生之年看清了真相。至少我现在知道，谁是真心陪伴我的，谁是在敷衍我的。"
爸爸走过来："爸，要不要我去找他们谈谈？"
"谈什么？"爷爷摇头，"谈什么都晚了。既然他们觉得我偏心，那就让我偏心到底吧。"
他把拐杖靠在桌边，颤巍巍地坐下："从今天开始，我只有你们这一家亲人。房产证上的名字，我明天就去改。以后我的钱，我的房子，都是你们的，省得他们说我偏心不公平。"
"爸，您别这样..."妈妈赶紧劝阻。
"我意已决。"爷爷的声音很坚定，"八十二年的人生，我活得够清楚了。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我心里有数。"
这时候，服务员推门进来："老爷子，要不要上菜？"
爷爷看了看空荡荡的包厢，又看了看我们三个人，忽然笑了。
"上菜吧，就我们三个人，要什么七桌？一桌就够了。"他对服务员说，"把最好的菜都端上来，我要和我真正的家人好好吃一顿饭。"
服务员有些困惑，但还是点头退了出去。
爷爷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晓宇，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聊天记录。虽然真相很残酷，但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好。"
他转身看向爸妈："德华，秀芳，这些年辛苦你们了。以后这个家，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家。至于其他人..."
爷爷走回窗边，看着外面的夕阳："就当我从来没有养过他们吧。"
外面的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包厢里，照亮了三张圆桌和我们四个人。
这顿本该热热闹闹的家族聚会，最终变成了我们真正家人之间的温馨晚餐。
而那些空着的桌子，就像那些缺席的亲情一样，再也不会被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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