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文史 | 辛亥革命清海军九江易帜记（上）|九江易帜记|水师

文 / 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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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2025年12月28日《九江日报·长江周刊》，总第1053期，以下为原文。因文章较长，故分上下两篇发布。

引子

1912年10月24日清晨，“国父”孙中山先生以“全国铁路督办”的名义，乘“联鲸”号军舰由上海抵达九江，开始了他平生唯一一次访赣。对九江来说，这一天同样具有特殊意义。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爆发。10月23日夜，九江的革命党人联合驻浔新军发动起义，攻占道府两署，并夺取了湖口与马当要塞，遂使九江光复；24日成立中华民国驻浔军政分府，九江成为全国最早光复的城市之一。孙中山到浔访问，恰逢九江辛亥成功一周年。

九江国民党欢迎孙中山先生照片提供：严耀喜

因此，孙中山先生在九江各界为他举行的欢迎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盛赞九江在辛亥革命中所作的贡献，说道：“武昌起义，九江最早响应，鼎力支援，使革命得以顺利发展。如此之功，吾人佩甚。”

正如中山先生所言，九江起义之于辛亥革命的成功，功莫大焉。它不仅成功建立江西军政府，扩大了革命成果，也推动了全国各地的革命进程，加速了清政府的瓦解。尤为重要的是，九江控制长江咽喉，切断清军沿江增援的通道，不仅减轻了武昌方面的军事压力，还为革命军提供了有力支援。其中，促成清长江舰队主力起义，更是扭转胜负天平的关键一环。

本篇，便来讲述这段中国近代海军史与九江近代史上的光辉一幕。

一、清政府的新建海军

众所周知，现代意义上的海军在我国出现，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1888年北洋海军诞生，一度雄视东方，却在中日甲午战争中全军覆没。痛定思痛之后，清政府决意重振海军。在被《马关条约》勒索到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仍努力筹措资金，从欧洲订造了一批新型铁甲舰。

1902年，为确保长江的军事安全，两江总督张之洞开始大批订造内河军舰，组建湖北地方舰队。1906年，清政府预备设立海军部，将全国舰队中的精锐统编为“巡洋（海防）舰队”和“长江舰队”，史称“清末新建海军”。同时全面改革海军制度，使之与西方列强的现代海军体制接轨。

1910年，海军部正式成立于北京，统制处（即海军司令部）设于上海，萨镇冰任海军统制。

萨镇冰（1859—1952），字鼎铭，福建福州人，中国近代著名海军将领。早年任职北洋舰队，曾奋勇抗击日军。清末重建海军期间，历任水师提督、筹办海军大臣等职。

任职于清海军时期的萨镇冰图源：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

宣统元年（1909），清海军长江舰队计有各式炮舰、运输舰、练习舰共十七艘，数量与巡洋舰队相当，担任从上海吴淞口至上游宜昌一线的长江巡防任务。可以说，清末新建海军已初具规模，成为一支能够防御沿海与长江商埠城市、镇压叛乱的重要力量。

然而，这支清政府历经多年巨额投入所建成的钢铁军队，最终却成为结束其封建统治的催命符。

武汉江面上的长江水师舰船图源：《辛亥·海军》

二、武昌起义与清海军出援

甲午战争的失败，使清政府开始认识到必须全面学习东洋、西洋的科学技术和军事制度，并试图通过所谓的“君主立宪”来挽回民心。然而，更多的中国人，尤其是青年学生，已深切体认到：国家所遭受的欺辱，民众所承受的压迫，正是这不可救药的清政府所致。唯有推翻其统治，方能挽救中华民族。

在孙中山等人的领导下，一系列武装起义相继在中国南方爆发，革命思潮迅速蔓延全国。

清政府所建立的新军，其士兵和初级军官多为受过教育的青年，思想较为开明，觉悟较高。其中不少人曾留学海外，与革命党人保持密切联系，甚至秘密加入革命组织。凭借较高的现代军事素养，他们逐渐成为辛亥革命的主要发动者和骨干力量。

在这一时期，文化程度最高、最具现代化特征的海军军人中，也有不少人在日本、欧美留学期间便已加入同盟会，他们的思想普遍比陆军更为开明，对革命抱有更强烈的认同。然而，由于海军军种体制严密、纪律森严、行动受制于舰队指挥体系，他们虽思想先进，却难以形成独立的武装行动，因此在辛亥革命爆发前，海军参与起义的情况并不多见。

1911年10月10日，驻武昌新军发动起义，继而控制武汉三镇，并公推清军首领黎元洪为湖北军政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中国近代的巨变自此揭开序幕。

湖北军政府成立图源：维基百科

武昌起义爆发后，清政府迅速调遣北方部队南下镇压。由于武汉地处九省通衢、横跨长江两岸，进攻武昌必须渡江作战，遂命令长江舰队驰援。时任海军提督萨镇冰接到命令后，立即组织特遣舰队溯江而上，于10月17日抵达武汉附近江面，与原驻武汉江段、但一直未敢轻举妄动的舰只会合。至此，聚集在武汉的清海军舰船已达十余艘。

其中，清海军巡洋舰队的四大主力巡洋舰中，除一艘正出访欧美外，其余三艘——“海琛”“海容”“海筹”——均已到场，另有“江利”“江贞”“楚同”等长江舰队主力炮舰。其中“海”字号巡洋舰排水量近3000吨，长度100米，装有各式大炮十余门，火力极猛。可以说，自清末海军建立以来，此次是其规模最大、主力尽出的实战行动。

自18日起，长江舰队配合北方清军向汉口发起攻击，占据明显优势。这是因为当时装甲舰的重炮火力远超陆军炮兵，而革命军所使用的小口径行营炮几乎无法对其造成威胁。

绘画作品：清海军在武汉江面上图源：《五色共和：民国初年舰船图集：1912-1931》

11月1日，在长江舰队的火力支援下，清陆军全力进攻汉口，次日完全占领，并准备继续进攻汉阳，革命形势急转直下。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清海军内部却出现重大变故。

三、特遣舰队的撤退

其实，这支拥有强大火力、甚至足以横扫武汉三镇的清海军特遣舰队，自出发之日起便已离心离德。到达武汉后，也少有拼尽全力的战斗，大多数时候只是出工不出力，甚至出现海军与革命军相隔数公里对射，炮弹纷纷落入江中的情形。

这种敷衍的态度，一方面缘于当时革命形势的发展，更与海军上下官兵普遍对革命抱有同情、乃至暗中支持密切相关。

首先，曾在甲午战争中奋勇抗击日寇的舰队统帅萨镇冰，并不愿意卷入这场针对同胞的内战。但出于职责所限，他不得不奉命驰援武汉。舰队初抵后，确曾对革命军造成较大伤亡。然而，当他亲眼目睹革命军前仆后继的战斗精神，以及武汉民众冒死支援的情景时，深受震动。他逐渐认识到，清廷早已失尽人心，再为之卖命、与民为敌，实属不值。

“海筹”号防护巡洋舰图源：中国军舰博物馆

革命军都督黎元洪早年毕业于天津水师学堂，曾在北洋舰队服役，与萨镇冰有师生之谊。10月20日，黎元洪派人冒险登舰，送上一封信，称呼“夫子大人”，表示革命旨在改革专制政体、建立中华民国，劝说恩师反正。萨镇冰接信后沉思良久，约三小时后复函：“彼此心照，各尽其职。”他既不愿背叛朝廷，又不忍屠戮国民，遂采取消极作战态度。

在此期间，越来越多的清海军官兵开始加入支持革命的行列。最初是中下级军官暗中活动、传播革命思想，随后一些高级军官也逐渐转向革命立场。他们一方面不断劝说统帅萨镇冰反正，一方面又暗示部属射击时不必瞄准目标，却仍大量消耗弹药，以此造成弹尽粮绝、难以继续作战的理由。

几艘主力巡洋舰因属海船、吃水较深，而当时长江已临枯水季节，舰长们遂纷纷提出应撤回下游，补充弹药燃料，暂行休整。

海琛”号防护巡洋舰官兵在舰艏甲板合影图源：中国军舰博物馆

然而，革命形势的发展已由不得这支特遣舰队再有更多选择。10月24日，九江沿江全境光复，九江府城、湖口、马当等炮台均被革命军占领。清舰队若想返回上海基地，势必要冒沿途遭受炮火轰击的风险。

11月4日，上海起义成功，驻沪海军七艘军舰率先易帜，成为全国第一支公开起义的海军部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巨大震动。至此，清海军中央统制处及造船厂皆落入革命军之手，这也意味着武汉特遣舰队已失去一切弹药补给与维修来源。随后，11月7日镇江爆发起义，11日驻宁舰队前往镇江易帜。至此，清海军在长江上的舰只，仅余萨镇冰所部这一支主力舰队。

“海琛”号防护巡洋舰图源：laststandonzombieisland.com

眼见大势已去，而又不愿公开背叛朝廷的萨镇冰，遂决定放弃指挥。他以身体抱恙、需赴上海治疗为由，令长江舰队统领（司令）沈寿堃陪同，并将舰队指挥权交予三艘“海”字头巡洋舰中唯一的汉人管带（舰长）⿈钟瑛。临行前，他留下一番沉痛之言：“本人厕身海军垂三十年，屡历战争，从未一获胜利。现在同室相残，即胜亦不足为荣。长此迁延，既无以对朝廷，更不便附和民军，今以舰队付君等，愿君等好自为之。”

萨镇冰等人换平民装乘渔船前往九江，后搭乘英国商船前往上海。萨镇冰一行离去后，各舰统领商议决定，全体舰只驶离武汉江段，退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