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春天,下乡10年之久的我,终于历经坎坷回到了出生地北京。离家漂泊整整10年,此时心灰意冷,伤痕累累,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燕子,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飞,还会飞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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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兵团被称为“小六九”,文化程度说是初中六九届毕业生,其实是名副其实的小学六年级学生。
1966年,文革席卷了整个校园,我所在的北京一所重点小学校正在进行毕业考试。那时我是学校里的大队长,正瞄着全市最好的中学冲刺。心中憧憬着上重点中学、重点大学的美好愿景,怀揣着当作家、诗人的理想,文革的浩劫使我的梦想破灭了。当时只有 12岁的我们中断了求学的路,被就近划片分到一所中学。
学校里的老师有一半成了“牛鬼蛇神”,没有人上文化课,只有年轻的班主任每天带着我们天天读、早请示、上街游行、斗批改。这就是我的初中经历。
1969年9月,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中,虽然家里也受到了文革冲击,但灰溜溜的我不知怎么被荣幸地招到黑龙江兵团,来到了查哈阳,开始了 6 年艰辛的生活。
在工农兵中实行推荐上大学后,看到被幸运推荐上的荒友,我心里是羡慕之极。一同来的好朋友王素明出身好,能吃苦,被推荐到清华大学上学。临走前,我们依依惜别,她坦诚地告诉我:党支部讨论你的入党和上学问题时,领导说因为你的家庭出身,根本没有可能解决。她劝我,有机会还是离开这里吧,你这样努力进步太难了。
听了她的肺腑之言,我悲观失望之极,觉得留在兵团再也没有前途和希望了。在6年的艰苦磨练,争取“重在表现”的努力付诸东流后,我选择了转为农村插队,在离北京最近的河北固安县落了脚。1977 年恢复高考后,曾经兴奋不已。但想想又马上灰心——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我怎能敲开大学的门?失望、沮丧加上羡慕、嫉妒和对命运的不平,在返城大潮中,我办理病退回到了北京。
那时的城里,返城知青待业大军像废品一样等待着分类、处理。我在被无数次拒绝雇用后,最终进了一家做衬衫的服装厂,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女工。
看过《外来妹》电视剧的人都知道,流水线上的工人就和机器一样,每天从事着机械的重复劳动。厂里制定的劳动定额让你的身体满负荷运转,一个姿势干一天,腰酸背疼,筋疲力尽。我的工序是翻袖口,烫袖口,要把上道工序缝好的袖口翻过来,再烫平,一天要做几千件。由于活多,经常要加班。夏天拿着熨斗烫一天,汗水湿透了衣裳。
这种机器一般的劳动令我厌倦。我已经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看看周围年过不惑的师傅,想想自己的未来,心中涌出了一种冲动和不甘。我觉得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靠知识,必须下决心补上文化知识这一课。于是我报名参加了厂工会组织的业余文化补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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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工友们穿得花枝招展地回家了,我连工装都来不及换就跑去夜校上课。我的数学补习是从数轴开始学的,正负数,一元一次方程。这些都是初中一年级的课程,而我那时已经30岁了。
尽管每天早出晚归,身心疲惫,但是对知识的渴望始终伴随着我。在求知路上我步履维艰,但是从未放弃。多少个夜晚,做完作业已是三更;多少顿晚餐,我拿着凉馒头夹咸菜边听课边吃;多少次考试前的复习,我看着书背着题不知不觉迎来了黎明。记得那年冬季寒冷的一天,下课后顶着寒风骑车,一直到9点多才到家。
由于老公上学住校不在家,我以为儿子被爷爷接走了,直到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才知道孩子还在幼儿园。老师埋怨我说:“打了一晚上电话没人接,你们家长跑哪去了,不要孩子了!”我急忙冲出家直奔幼儿园,远远看见在幼儿园的大门口,昏暗的路灯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老师拉着3岁的孩子等在那里。见到我,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脸上满是泪痕,让风吹得皴红了,冰冷的小手紧紧地拉着我,生怕我再离开。
我紧紧地抱住他,泪水也止不住淌了下来。我一边向陪伴孩子的老师道歉,一边哄着怀里的儿子,心中里的酸楚一言难尽。以后的很长时间,每天送他去幼儿园时,他都会嘱咐我:“妈妈,早点接我,别忘了。”每到这时,我柔肠寸断,心生愧疚,不知怎么才能多给孩子一些关爱。但是我咬住牙,硬下心,坚持了下来。正是有了北大荒的艰苦磨练,才有了我回城后面对艰难坎坷的坚强和执着,才有了风雨之后见彩虹的收获。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把高中毕业的文凭拿到了。并于 1985年以优异成绩通过了电视大学法律专业的入学考试。在告别学校 19 年后,我重新走进课堂,坐在课桌前,圆我的大学梦。看着身边年龄参差不齐的同学,心中感慨万千。我感到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你痛苦和压力,同时也给你勇气和机会。我深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更是珍惜每一堂课的听讲,珍惜每一次作业的练习。
3年的学业完成后,我又给自己制定了更高的目标,参加全国律师资格考试。律师资格考试号称天下第一考,难度很大,通过率很低。而且我面对的竞争对手多是科班出身的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从事律师工作并不是我的理想,但我把它看成改变命运的机会。面对我人生路上难得的一次机会,我要再一次拼搏。
当我抱着厚厚的19本复习资料回家时,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了。那些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孩子交给爷爷奶奶。就像参加高考,把所有的压力变成了动力,开始了和命运的较量。每天除了吃饭和几小时的睡眠,全部是看书和背题。墙上衣柜上贴满了答题的小纸条,以至于后来在考场上看到考题,就会联想到那道题在衣柜的右上角还是在床头的墙上。1988年国庆节的3天假日,是我参加律考的日子。那天早晨,我恍惚感到好像回到了1966 年的小学毕业考场。时隔 22年,我又一次接受命运的大考。
晚霞抹红了天边的云彩,我结束了3天的考试。望着等待在考场门口的爱人和儿子,我泪流满面,百感交集。我以全班仅两人考取律师资格的荣幸拿到律师证,但心里已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是可以告慰父母,以此抚平他们对我青少年时代就失去求学机会的惋惜和心痛;也是对幼子的一份交待和责任,想让孩子知道妈妈一直在努力,没有放弃,虽然一路走来是那么艰辛。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准备律考时,恰逢儿子小学入学,而且进的是我的小学母校,校长是我当年的班主任。见到曾偏爱我的老师,心里悄悄有了一份骄傲和自豪:终于没有让老师失望,虽然是年近不惑时从头再来!
律师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经历,是一份充满挑战的职业,也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沙场。执业20年,我代理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但是我没有办过错案,步伐没有走歪,身影依然端正。身为律师,我的职业操守要求我为当事人尽职尽责。由于我的依法辩护,曾使数位判死刑的被告得以改判,重获生命;也有数起冤案得以昭雪。
如今,我已赋闲在家,我的职业生涯也告一段落。回首往事,我没有因碌碌无为和虚度年华而懊悔。我很欣慰地告诉自己,我努力了,虽然我曾经只是一个北大荒的小六九知青。(感谢知青情缘主编刘乐亮老师荐稿)
本文作者
作者:董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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