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五岁那年,把自己的养老钱拿出来,帮儿子凑了首付。
不是全款,只是首付。剩下的月供,儿子说他和媳妇一起还。我当时想,年轻人压力大,能帮就帮一把。反正我一个人过,花不了多少钱。
儿子结婚三年了。媳妇姓陈,长得端正,在银行上班。第一次见面时,她礼貌得体,叫我"阿姨好"。我当时就知道,这姑娘心里没把我当自己人。但儿子喜欢,我也就不多说什么。
买房那天,我去售楼处签了担保人的字。小陈全程拉着儿子的手,看户型图看得眉飞色舞。她说要把主卧做成套间,次卧改成衣帽间,阳台要种花。我站在旁边,销售小姑娘问我:"阿姨您觉得呢?"小陈抢着答:"我婆婆不跟我们住的,她有自己的房子。"
我确实有房子。老公去世后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六十平,在老城区。楼道里永远是潮湿的气味,但那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房子交付那天,儿子打电话让我过去看看。我提着从菜市场买的排骨和鸡,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新小区在城东,离我住的地方很远。
进门的时候,小陈正在指挥装修师傅。她穿着居家服,头发随意扎着,看见我愣了一下:"妈,您怎么来了?"
"小宇让我来看看。"我把东西放在还没装好的厨房台面上。
"哦。"她转身继续跟师傅说话。
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走了一圈。主卧很大,落地窗,采光好。次卧改造过了,做了一整面墙的柜子。还有一个小房间,堆着杂物和装修材料。
"妈,您觉得怎么样?"儿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几袋建材。
"挺好的。"我说,"就是装修味道大,要多通风。"
小陈在旁边插话:"我们买了最好的环保材料,不会有问题的。对了妈,您那个排骨啊,冰箱还没送来呢,您先拿回去吧,别坏了。"
我看着她,她的表情很自然,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天回去的路上,天开始下雨。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雨水,突然觉得很冷。明明是夏天。
两个月后,儿子说房子装修好了,让我周末过去吃饭。我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做了儿子爱吃的红烧肉,还炖了汤。
到了之后才发现,小陈的父母也在。
饭桌上,小陈的母亲一直在夸房子装修得好,说女儿有眼光。她说:"现在年轻人就是要有自己的小家,温馨。"然后看向我,笑着说:"您一个人住也习惯了吧?我们家小陈说您特别独立,不爱麻烦孩子。"
我笑了笑,没接话。
吃完饭,小陈的父母先走了。我收拾碗筷的时候,听见儿子和小陈在卧室里说话。
"你妈那个意思,是不是想让我妈搬过来?"
"别乱想,我妈就是客气一下。"
"可是我妈一个人……"
"你妈不是挺好的吗?她自己也说习惯了。再说,咱们这房子也不大,三个人住多挤啊。"
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的碗滑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
从那以后,我很少主动去儿子家。偶尔他打电话,我也说自己忙,有事。其实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去菜市场买菜,在小区里散步,晚上一个人看电视。
去年冬天,我在浴室里滑倒了。头磕在洗手台上,血流了很多。我躺在地上,够不到手机,就那么躺了快一个小时。后来是邻居听见动静,敲门把我送去了医院。
儿子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缝了针。他看起来很慌张,一直在问医生严不严重。小陈站在他身后,表情有些复杂。
那天晚上,儿子说:"妈,要不您搬过来跟我们住吧。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看着他,这个我养大的孩子,三十岁了,眼神里还有小时候的影子。我想说好,想说我早就想搬过去了,想说我怕黑怕冷怕一个人。
但我看见小陈低着头在玩手机。
"不用了。"我说,"我挺好的。"
三个月前,儿子突然失业了。公司裁员,他在名单里。月供还不上了,两个人工资只够日常开销。
那天晚上,儿子给我打电话,声音很低:"妈,我想跟您借点钱。"
我没问借多少,也没问什么时候还,就说:"明天我去银行取。"
把钱给他的时候,小陈也在。她接过存折,说了声"谢谢妈",然后就拉着儿子走了。
一周后,儿子又打来电话:"妈,您搬过来住吧。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您一个人也不方便。"
这次我没拒绝。
搬家那天,我就带了两个行李箱。很多东西我都留在了老房子里,想着以后还能回去看看。
到了他们家,我才发现,所谓的"空房间"就是那个堆杂物的小房间。不到八平米,放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就满了。
"妈,您先凑合住着,等我找到工作了,咱们换大房子。"儿子说。
我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小床上,听着隔壁主卧传来的电视声,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想起当年儿子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他,发誓要给他最好的。想起他上大学,我省吃俭用给他寄生活费。想起他结婚,我把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拿出来。
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以为总有一天,我也能有个容身之处。
但我没想到,这个容身之处,是一个不到八平米的杂物间。
我捂着嘴哭,怕他们听见。窗外的路灯光照进来,把房间里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五十五岁,我才明白,有些东西,你给得再多,也换不来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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