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人，您这都要回京当大官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光绪六年七月，新疆哈密的大营里，七十岁的左宗棠手里捏着那道让他回京的圣旨，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很。这道圣旨那是催命符也是荣耀榜，朝廷急着要这根“老骨头”回去撑场面。
谁能想到，这位刚刚收复了六分之一国土，让沙俄都不敢大喘气的“左中堂”，此刻心里最犯愁的不是朝廷里的尔虞我诈，而是回北京住哪儿。
咱们现在说“北漂”苦，其实晚清那会儿的“北漂”更苦，特别是像左宗棠这种级别的“穷官”。他在大西北吃了十几年的沙子，经手的军费那都是几千万两白银起步的，可到了真要卷铺盖走人的时候，翻遍了家底，满打满算也就凑了三万两银子。这钱还得拿出一部分给死去的兄弟发抚恤金，还得还老家欠下的债。
就在那个夏天，左宗棠给在京城的好哥们徐用仪写了一封信，那信里的内容看的人心里酸溜溜的。他大概意思是：老徐啊，我这次回去估摸着是走不了了，得在京城安个家。我给你汇了两千两银子，你看着帮我买个宅子吧，不用太好，跟普通京官住的一样就行，唯一的要求就是得带块空地，我好种点菜。
两千两银子，在北京城买房？徐用仪收到信的时候估计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时候北京城的房价虽然没现在这么离谱，但两千两想在内城买个带花园能种菜的宅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这也能看出来，左宗棠是真的没钱，也是真的不了解京城的行情。
西北的老百姓知道左大人要走了，那场面真的是没法用语言形容。所有的商铺自发停业，一百多里长的街道两旁，跪满了送行的百姓。大家伙儿都知道，只要这个老头在，日子就是安稳的；这老头一走，这天还要不要变，谁心里都没底。
左宗棠坐在轿子里，听着外头的哭声，那眼泪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但他心里更清楚，这一去北京，那是龙潭虎穴，比在战场上跟阿古柏拼刺刀还要凶险。战场上是明刀明枪，京城里那是软刀子割肉，不见血但要命。
这就是大清朝的荒诞之处：杨坚存钱防乱世，儿子花钱造乱世，攒的没花的快。那些在前线拼命的人，连个安身立命的窝都买不起；那些在后方还要搞内斗的人，却富得流油。左宗棠带着满身的功勋和那一箱子还不完的债，踏上了回京的路，这也就是他悲剧晚年的开始。
02
这一路风尘仆仆走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到了北京崇文门，左宗棠立马就碰上了第一颗钉子，而且这钉子还是几个太监给碰的。
崇文门那是北京城的税务门，也是外地官员进京的“鬼门关”。按理说，左宗棠是奉旨回京，又是军机大臣这样的顶级高官，进个城门还不是刷脸的事儿？可那守门的太监偏不这么想，人家拦住左宗棠的轿子，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四万两。
这是个什么规矩？这就是当时大清朝烂到根子里的“潜规则”。管你是封疆大吏还是王公贵族，只要从这门过，就得交“进门费”，官越大价越高。这帮太监是内务府的人，背后站着的是皇亲国戚，甚至是宫里的那位老佛爷，所以人家腰杆子硬得很。
左宗棠一听这个数，胡子都气歪了。他全部身家加起来才三万两，这帮奴才张嘴就要四万两，这不是明抢是什么？他那个暴脾气当时就炸了，指着太监的鼻子就骂：我是奉皇上的旨意回来办事，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有本事你们去找皇上要去！
这事儿要是放在现在，那绝对是热搜第一。堂堂军机大臣，国家的功臣，被几个看门的太监堵在城门口进不去，这叫什么事儿？但那太监也不是吓大的，人家就一句话：没钱？没钱就在外头候着吧。
这一候就是整整五天。左宗棠就在崇文门外头耗着，那太监就在里头守着。这哪是跟太监过不去啊，这是在打朝廷的脸。最后还是恭亲王奕䜣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这事儿传出去太丢人，自己掏腰包替左宗棠交了八千两银子，这扇大门才算是给打开了。
你说这事儿讽刺不讽刺？府库都藏满了，老百姓还挨饿，钱在库里，人在土里。这大清朝的威严，竟然是被几千两银子给买通的。左宗棠进了城，心里那股子火是憋得更大了。他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特别心寒的话：“凯旋遭嫉，京城难为啊！”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进了城第二天，两宫太后召见。按理说慈禧和慈安都得露面，结果慈禧称病没来，只有慈安太后见了左宗棠。慈安看着眼前这个被西北风沙吹得跟老树皮一样的功臣，心软了，问寒问暖的，还特意把咸丰皇帝生前戴过的一副墨镜赏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那个感动啊，眼泪哗哗的。但他不知道，这副墨镜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慈禧在后宫听说慈安赏了左宗棠东西，那心里能痛快？这就像是公司里两个老板斗法，你站了那个老板的队，另一个老板肯定得给你穿小鞋。
没过几天，身体一向硬朗的慈安太后突然就崩了，说是暴毙。这消息一出来，满朝文武都吓傻了，谁也不敢多嘴。偏偏左宗棠这个直肠子，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我前天见太后还好好的，说话声音那么大，怎么说没就没了？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这话是谁都能说的吗？这话传到慈禧耳朵里，那就是要造反啊。慈禧本来就觉得左宗棠这人不好控制，不像李鸿章那么圆滑听话，现在一看，这老头子不仅不听话，还敢质疑“上层建筑”。在慈禧看来，武则天一个女人当皇帝，男人不服，女人也不服，谁都不服但都得跪着，你左宗棠算老几？
从那一刻起，左宗棠在京城的日子就算是彻底到头了。他想在中枢干点实事，想整顿河道，想练兵，结果发现周围全是软钉子。你提议，没人理；你干活，没人帮。这哪是做官啊，这就是在渡劫。
03
正面硬刚不过，李鸿章那帮主和派就开始玩阴的了。这帮人整天不琢磨怎么对付洋人，专门琢磨怎么对自己人下死手。他们的策略很清晰：你想干事？那我就断你的财路，剪你的羽翼，看你还怎么飞。
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胡雪岩。大家都知道胡雪岩是红顶商人，富可敌国，但很少人知道胡雪岩其实就是左宗棠的“后勤部长”。左宗棠在西北打仗、搞洋务，朝廷给的钱经常不到位，全靠胡雪岩在上海倒腾资金、借洋债给顶着。
李鸿章要搞左宗棠，第一步就是搞死胡雪岩。这招叫“釜底抽薪”。李鸿章的心腹盛宣怀，利用电报局的优势，截获了胡雪岩在生丝生意上资金周转不灵的情报。然后这帮人就开始在背后使坏，一边压着朝廷该还给胡雪岩的八十万两协饷不发，一边四处散布谣言说胡雪岩要破产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那些在阜康钱庄存钱的大户小户都慌了，全都跑去挤兑。一夜之间，建立在信誉之上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胡雪岩这一倒，左宗棠的钱袋子就彻底破了。那个曾经帮着左宗棠买军火、运粮食的红顶商人，最后落了个抄家破产的下场，含恨而终。
搞完了钱，接着就是搞人。左宗棠有个部下叫周崇傅，这人是个出了名的清官。他在西北当道员的时候，穷得每天只吃烧饼喝凉水，老百姓都管他叫“烧饼道员”。左宗棠调他去整顿两江的盐务，这人也是真能干，硬是在那种贪腐成堆的地方，一年给国家多收了两百多万两盐税。
就这么一个好官，因为是左宗棠的人，被李鸿章那帮人硬生生给挤兑走了。理由还特别冠冕堂皇，说他不懂规矩，破坏了官场的“生态平衡”。还有一个叫王嘉敏的，也是左宗棠的得力干将，左宗棠想提拔他当个道员，吏部那边就是卡着不批，死活不给过。
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被整倒，看着国家一点点烂下去，七十多岁的左宗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想不通啊，为什么自己在外头拼死拼活打洋人，保住了大清的江山，这帮人在家里却是拼死拼活整自己人。
那时候的朝廷，隋朝中了历史彩票，一夜暴富，两代败光，像不像拆迁户。这帮人根本不在乎江山社稷，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手里的那点权力，那点银子。左宗棠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怪物，挡了大家发财的路，那自然就得被踢开。
04
到了光绪九年，中法战争爆发了。这时候，那帮主和派又想起左宗棠这把老骨头了。平时嫌他碍事，一到打仗要背锅的时候，个个都想起了他是“战神”。
慈禧太后那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她一道懿旨，把左宗棠派到了福建前线，名义上是让他去督办军务，实际上就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那时候左宗棠的身体已经垮了，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一边流着脓水一边还要看地图。
但他还是去了。他说了一句话，听得人头皮发麻：“既然国家有难，我这把老骨头哪怕是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到了福州一看，左宗棠的心都碎了。他当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福州船政局，那是中国海军的摇篮啊，结果被法国人的军舰轰成了一片废墟。海面上到处是漂浮的木板和尸体，那就是大清朝海军的家底。
他在前线想打，想跟法国人拼命，可朝廷里的电报一份接一份地发过来，全是让他“不准轻举妄动”，全是让他“以此为筹码去谈判”。这哪是打仗啊，这是在把他当猴耍。李鸿章在北边跟法国人眉来眼去谈条件，左宗棠在南边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毁，这种痛苦，比杀了他还难受。
光绪十一年七月的一天，福州城突然下起了暴雨。那个雷声大得吓人，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声惊雷过后，东南角的城墙竟然被硬生生劈开了几丈宽的一个大口子。老百姓都吓坏了，跑过去一看，却发现城墙根下的人毫发无损。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在哭，是在给这位老英雄送行。
就在这一天，左宗棠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愤怒，闭上了眼睛。他临死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让儿子代笔写下了一道遗折。这道折子里没有一句是为自己求荣华富贵的，字字句句都是血：“未能张我国威，怀恨平生，不能瞑目！”
国库满了皇帝死了，钱还在人没了，这叫有钱没命花。左宗棠这一辈子，给大清朝挣回了面子，守住了底子，可到最后，他连个像样的家都没能留给子孙，连个安稳的晚年都没能享受到。
05
左宗棠走了，但他留下的那个背影，却让后人看了心酸了一百多年。
他在遗嘱里交代，把自己那点微薄的积蓄，全都捐给了家乡的学校，给孩子们买书读。那个曾经让西方列强闻风丧胆的湘军统帅，那个在大西北种下千万棵杨柳的左公，最后干干净净地走了，就像他当年干干净净地来一样。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洋人欺负中国，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只会窝里横的官僚。他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一件事：中国人的骨头是可以硬起来的。哪怕是在那个最黑暗、最腐败的年代，也依然有人愿意为了这个国家，把命豁出去。
就在左宗棠死后没几年，李鸿章签下了那个让人痛彻心扉的《马关条约》。假如左宗棠还能多活十年，假如朝廷能听他一句劝，历史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假如，留给我们的，只有那一段让人读了想哭、想骂、想砸桌子的历史。
现在你去甘肃、新疆那边看看，那些“左公柳”还在风沙里挺立着。它们不说话，但它们什么都看见了。它们看见了一个老头，抬着棺材走过这里，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当成了自己的命。
那个在崇文门外被太监拦住的老人，那个在北京买不起房的“北漂”，那个在福建前线含恨而终的统帅，他才是那个时代真正的魂。
你说这大清朝，到底是缺钱呢，还是缺心眼呢？
热门跟贴